邢振

听说我们在进行自给自足实验,很多人会问:“你们自己做衣服?那布也是自己织的吗?”很惭愧,学了一年多的纺织,始终未能织出一件衣服用的布。

掐指算算,一件女衫需要一丈布,一丈布需要一斤棉线,一斤棉线需要一斤六两棉花。像我这种新手,一天盘坐不动,手摇单锭纺车8小时,才能纺出1两半棉线。于是常常会想起鸟丸知子老师的话:“衣服想要自给自足,比吃饭难太多倍了。”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其中艰辛。使用原始织布机,需要经过种植、弹花、纺线、织布、染色等20多个繁琐步骤。前期,仅棉花种植这一步就长达4个月。在织布之前,最难操作的是布经、穿筘和穿综,这几个步骤都是为了将几千条几十米的线利用“筘”和“综”等工具管理好。

过去一年,我曾试养200只蚕,结果损失惨重,后来分析,山区温差太大,蚕宝宝很难适应,加上我先生总是不自觉地把臭袜子扔在蚕宝家门口,可能导致“集体中毒身亡”。山上很多植物纤维可以织布,最好的莫过于葛。可是处理葛根始终不得法,不得不几度下山游学,直至现在也仍在学习和探索阶段。

学习纺织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我了解到人类进化过程中许多闪光的智慧。例如,古时为了补衣更加美观发明了许多针法,后来竟演化成了绣花;彝族羊毛毡披风所悬垂的流苏,是为了在雨天将羊毛毡所吸收的水分快速排干,当今却成了时尚的元素。

为了提高生产效率,人们发明了纺车以替代纺锤,后来黄道婆发明脚踏三锭纺车。为什幺是三锭呢?因为我们最多手握3团棉花,这种纺车已经将人类身体运用到极限。最原始的方式效率虽低,对于初学者而言,以此纺出来的线却是最结实、最均匀。

可惜的是,现在国内各纺织院校并不涉猎纺织基本原理,所以根本找不到懂得使用纺车织机的老师。而民间手艺人大多年事已高,沟通不便。幸运的是,在我探索的路上,遇到了很多同样关注并致力于复兴传统工艺朋友,她们或在繁忙城市寻找个人生活态度,或根植乡村搜罗几近失传的手艺,推动“红娘”事业。越来越多的独立女性,开始探索并参与女红复兴。我想,星星之火虽小,终究有希望的。

他是一个木匠。是木匠里的天才。

有一年,他对着一棵树说,这棵树能打一个衣柜、一张桌子,还报出具体尺寸。第二年,树的主人说要用这树打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他说那是去年说的,今年这棵树还再打两把椅子。结果,这棵树真的打了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长大后,他理所当然学了木工,手艺很快超过师傅。他锯木头,从来不用弹线;木工必用的墨斗,他没有;他加的榫子,不用油漆也看不出痕迹;他的雕刻最能显出他良匠的天分:一道裂纹可以雕成鲤鱼划出的水波或是蝴蝶的触须,一个节疤可以雕成为蝴蝶翅膀上的斑纹或是鲤鱼的眼睛。

做家具的人家,以请到他为荣。主人看着他背着工具朝着自家走来,就会对着木料说:“他来了,他来了!”是的,他来了,死去的树木就活了。

我在老家时,常爱看他做木工活。疾速起落的斧子砍掉那些无用的枝杈,直击那厚实坚硬的树皮;锯子有力而不屈地穿梭,木屑纷落;刻刀细致而委婉地游弋……但是,这个木匠在我们村里人缘并不好,村里人叫他懒木匠。他是懒,除了花钱请他做家具二话不说外,请他做一些小活儿,他一般不干。比如打个小凳子、装个铁锹柄什幺的,他一律回答:没空。

我想,技术高超的人,难免清高些,还暗暗赞叹。结果有一次回老家,恰逢粪舀的柄坏了却又急着要用,刚好看见了他,递上一支烟:“你忙不忙?”他说不忙。我说:“帮我安个粪舀柄。”他说:“这个……你自己安,我还有事儿。”烟没点上他就走了。

后来他出去打工多年,却始终没挣到钱。因为外面许多东西不是铁的就是铝合金的。“我又不是铁匠。”他倔着不肯低头,便始终没活干。为了生活尚且不肯低头,怎幺会愿意给人安粪舀柄?职业要有职业的尊严,何况他还是极具天赋的木匠,他不懒,他只是孤独。

春节回去,听说木匠挣了大钱,两年就把小瓦房换成两层小楼。难道他改行了?碰见他,我问他:“你在哪儿打工?”他说:“在上海,一家仿古家具店,老板对我不错,一个月开8000元呢。”我说:“好啊,这个适合你!”他笑笑说:“别的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