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几

从踏进剪刀作坊的那天起,张尚志就决定跟剪刀打一辈子交道。

天刚蒙蒙亮,张尚志就早早地来到他的剪刀作坊,劈柴、生火、拉风箱……这是一间有些年头的作坊,虽然开了灯,里面也不算亮堂。炉灶里,火苗在风箱的鼓吹下忽闪忽闪地跳跃着,把张尚志那清瘦的面庞映得通红发亮。虽然时下已是深秋,气温骤降,但张尚志仍然只穿了一件单衣。一番忙碌后,他的额头沁满了密密的汗珠,后衣背也湿了一大片。

名剪出后山

张尚志的家在泾县丁家桥镇后山村。泾县自古因盛产宣纸而闻名,而一直以来,剪裁宣纸使用的剪刀就是由后山村匠人打制的。

“打一把正宗的后山剪刀,要经历24道工序,锤打1000多次才能完成。”张尚志在拉风箱的同时打开了话匣子。在他看来,虽然后山剪刀制作工序复杂,但正因为如此,打出的剪刀才更精致和锋利。

待炉子里的钢材烧得通红后,张尚志夹出两块放在铁砧上,一锤下去,火花四溅。随着叮叮当当的锻打声,钢材不仅被打扁,而且衔接成一体。这是两块不同的钢材,做剪刀把的韧性好,弯折不断;做剪刀刃的硬度高,打出的刀口才锋利。锤打是实实在在的体力活,张尚志年岁已高,没打多久,他就气喘吁吁。三番两次后,才打出一个闪电状的剪刀部件。趁着余热,他在一个特制的工具上弯折出剪子把。“做剪刀,不仅要靠经验,心里还得装着它的样子,这样才能一步到位。”张尚志说。

在打好另一个剪刀部件后,张尚志搬来电砂轮,准备开刃。打开电源,剪刀刃跟砂轮一接触,一道道火花像新年的礼花一样喷出来。张尚志边磨边看,直到剪子背部磨平,刃口磨锋利后才停下来。原以为这道工序就结束了,没想到他又搬出磨刀石,“沙沙”地继续磨。“机器只能磨个大概,要磨出剪刀刃的精确度必须靠手磨。”张尚志说。磨一会儿,他就用大姆指在刀刃上轻轻刮一下,把两个部件都磨好,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接着,他打开了钻机,钻眼、合脚,最后抹上防锈油,一把漂亮又锋利的后山剪刀呈现在眼前。张尚志找来一块厚布试剪,咔嚓一声脆响,布条断成两截。

“柔可剪丝裂绸不粘不滞,钢可断铜剪铁一气呵成。”张尚志用自豪的语气说,一把后山剪刀,用上二三十年不成问题。如果久用变钝了,重新磨一磨,便锋利如新。

一生剪刀缘

平日里,只要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张尚志基本都在作坊打剪刀。虽然没人要求他何时开工,何时收工,但他已经习惯早上6点到作坊,干到晚上6点才回家。这种习惯,67岁的他已保持了整整50年。

17岁那年,张尚志初中还没毕业便辍学。由于父亲以打剪刀为生,他顺理成章地成为父亲的学徒。由于耳濡目染,他早就知道打剪刀的一些技艺,再通过经常练习,不到三年时间,张尚志便正式给父亲打起了下手。不过,在父亲眼里,张尚志仍然是“愣头青”,关键工序不放心交给他完成。“我什幺时候能出师?”张尚志经常这样问父亲,但每一次父亲都冷冷地回答他:“学手艺,你急什幺?等你真正学会了,自然就出师了。”

张尚志又静下心来学了两年,终于掌握了后山剪刀的全部制作技艺,不仅能够独当一面,打制的剪刀也得到了客户的赞赏。然而,好景不长,几年后工厂流水线生产的剪刀渐渐占领市场,传统手工制作的剪刀受到很大冲击,再靠打剪刀维生已十分困难。后山村原有的几十个剪刀匠人纷纷改行,不到一年时间就只有张尚志和其他几人仍在坚守。又一年不到,还在打剪刀的,就只剩下张尚志一人了。

“父亲一辈子打剪刀,再艰难的时候也没想过放弃。”张尚志说,受父亲的影响,自他踏进剪刀作坊的那天起,就决定跟剪刀打一辈子交道,“现在年纪大了,打剪刀早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心里割舍不下这门老手艺。”

余音不绝

每当有人到作坊参观,张尚志都会从作坊一角拿起几页沾满煤灰的纸给游客看,那是泾县非遗保护中心印刷的关于后山剪刀的宣传资料,他一直保存着。资料上说,后山剪刀最早起源于宋朝末年,至清道光年间,后山村铁匠张三荣不断改进剪刀制作工艺,发展出几十个剪刀品种,“后山剪刀”一时名声大振。在最鼎盛时期,后山村年产剪刀200多万把,是泾县仅次于宣纸、宣笔的名牌产品。

然而,一直以来,后山剪刀打制技艺都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所以掌握核心技艺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张氏后人。在如今没落的现状下,不免让人对这门技艺的未来感到担忧。出人意料的是,张尚志却显得很有信心。原来,早在30多年前,他就收了自己年仅15岁的侄儿当徒弟。让张尚志感到欣慰的是,侄儿跟着他一直打剪刀到现在。这一切,张尚志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打剪刀是个又脏又累的体力活,我不指望大家都来学,只要确保这门技艺不断,我就满足了。”张尚志说。不过,他并没有丝毫松懈,家里人都劝他该“退休”了,他不肯,依然每天都乐呵呵地当打铁匠。

夜幕降临,小山村渐渐安静下来。送走我们,张尚志又回到他熟悉的“岗位”,握着锤子敲打起来,“当——当——当——”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