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虎

在崎岖的山路上足足行驶了3个多小时后,一座孤立的小镇出现在群山之巅。

穿行在送陇苗寨的木房丛林,我三步一停,五步一望,希望能在木房子的拐角处,邂逅头戴银饰、身着百鸟衣的姑娘。但事与愿违,这里不仅没有盛装出行的苗家女子,就连人影都很少。整个村寨,似乎都已人去楼空。来到一个小山谷,山谷底部立着一栋灰暗的木屋。一位穿着苗家便装、梳着高发髻的老太太正坐在木楼门口做刺绣。听到声响,她放下手中的活。

老太太是百鸟衣传承人平而猫,百鸟衣成为非遗前,没有走出过苗寨。她的技艺源于母亲,母亲又传承自外祖母……至于送陇苗寨做百鸟衣究竟有多少年历史,她说不清,村里也无人知晓。

苗家女人在一生中,通常只会做一两件百鸟衣。对她们来说,百鸟衣是出席婚丧嫁娶的“礼服”,更是参与“牯藏节”的“牯藏衣”。与其说百鸟衣是一件衣裳,不如说它是一种精神图腾。

缝制百鸟图案的底板不是普通材质,而是一整块蚕丝板。汉族人做丝绸是先让蚕结成茧,再缫丝、织造。而苗族人做蚕丝板是直接排丝。排丝是找一块平整的木板,在上面画出经纬线,让蚕按照经纬线的排列,一边爬行一边吐丝,木板自然而然就被“织”成了一张蚕丝板。

让蚕自己吐丝织绸,看似很“自动化”,其实效率很低。因为每一波蚕吐完一次丝后,就结束了。而要制作百鸟衣,需要收集足够多的蚕丝板,为此绣娘要等上三四年。但这还只是做准备,真正的考验“绣花样”才刚刚开始。

百鸟衣说是衣服上绣100只鸟,其实“百”只是概述。百鸟衣上绣的鸟少则几十,多则上百;“鸟”也只是泛指,百鸟衣男女有别,男装多是“牛龙”或“蛇龙”图案,女装才绣百鸟。而苗族“嘎闹”支系的百鸟衣之所以多绣百鸟,是因为“嘎闹”在苗语中是“鸟的部族”之意。“嘎闹”人认为自己是上古时期蚩尤部落中以鸟为图腾的“羽族”后裔。

平而猫指导孙女学习刺绣,一尺见方的土布上绣了两只如太极图一般头尾相连的鱼。这种双鱼图案在苗族代表着阴阳调和,属于生殖崇拜。在古代,苗女绣来做定情信物。小女孩并不知道双鱼代表什幺。“这上面的秘密,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跟着奶奶好好绣花,爷爷来给你拉琴!”一位老人拿着一把琵琶模样的古瓢琴,走上绣楼。嘶哑的古瓢琴声缓缓响起来,琴声带着几分拙劲,不似想象中那幺清雅。平而猫一边埋头刺绣,一边跟着琴音轻摇细哼。

村里公路的修通,陆续有旅行者来到送陇苗寨,鲜活的百鸟衣便渐渐变成了私人藏家橱窗中冰冷的藏品。如毛细血管一般的乡村公路,送来一波又一波收购百鸟衣的商家,也送走了寨里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许多会做百鸟衣的绣女也离开了闭塞的苗寨,百鸟衣卖一件少一件,最终被炒成了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