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年少的记忆里,对父亲的感观一直是“冒充大头炮”,即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家本来就很穷,根本达不到救济别人的条件,但父亲却乐善好施。本村人自是不必说,就连外地来村里补锅、修伞的手艺人,他都留吃留宿。柔顺的母亲虽时常为此困扰,但总是给足父亲面子。有一次,父亲留炸爆米花的老头吃饭,米不够,母亲从邻居家借了几升米。为了不使客人看出窘境,母亲假装到池塘边洗抹布,用一条毛巾覆盖在脸盆上……

由于家里床位紧张,父亲留宿客人时,我便不得不“寄人篱下”,到本村俞冬生家过夜。我当时人虽小,但很懂事,睡觉时尽量紧贴床沿不翻身。小便来了,竭力憋着,因为当时农村如厕条件差,每家都在床头放置一只尿桶,我怕小便的声音把俞冬生大哥惊醒……这些窘境让年少的我开始对父亲产生了某种怨气。这种感情一直持续了好多年,直到父亲在我眼前变得衰老,然后生病,最后死亡。悲痛和怀念,让曾经的怨气转为了千百倍的愧疚,时时在我心头盘旋。

年轻时太过气盛,常为生活中的一些琐事跟父亲争执,甚至赌气。父亲在闲暇之余,喜欢摸纸牌,偶尔也把几位牌友叫到家中来。那天我下班回到家里,推开院门,见屋内乌烟瘴气,父亲和他的牌友们一边抽烟一边在摸纸牌。我气不打一处来,摔了一下竹椅,大声斥责:“以后不许你们到我家来摸牌!”几位老人吓得连忙逃走。父亲坐在桌边,一声也不吭,脸红一阵白一阵。我怒气难消,抓起公文包,头也没回地冲出家门,到一朋友家过了一夜。

那天,我的包里有几包别人送的高档烟,原打算回家让父亲品品,可一赌气没给他。因为冷战,一直将烟放在抽屉里,后来发霉扔了。父亲已经故去20多年了,我一直忘不了父亲当时痛苦而无奈的神情,也后悔一辈子没让他抽过好烟。直到前年春节,我把几包熊猫牌香烟燃烧在父亲的坟前,方才了却了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