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我的学习情况。经过变故,我的学习大打折扣,从上等滑到中等,再从中等滑落到中下等。就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一场大病突然来临,什幺病,痔疮。经医生检查必须得动手术,于是我在医院住了20多天,做了第一次手术。

就在这时候,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母亲当时已经离开沈阳去了齐齐哈尔演出,离家的时候她说几个月就回来,结果半年过去了,她也没回来,但每个月往家寄三百块钱,由我支配料理。后来又听说我妈不回来了,要跟我爸爸离婚。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我妈为什幺会做出这种荒唐的决定,难道她把老小一家人都抛弃了!再说我爸还有两年的时间就可以回家了,难道连两年你都等不及了!当晚我实在憋不住了,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奶奶。开始时我奶奶睁大眼睛,竖着耳朵认真地听着,当她听明白之后,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幸好我李叔,也就是那位李庆海,给我家来送大米,因为李叔是我家的座上客,我们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又是我爸爸的磕头把兄弟,在我求助无门的情况下,只好实话实说了,李叔听罢之后,连连叹气,帮着我把奶奶劝得不哭了。

第二天,我跟奶奶说我去找我妈,死活也得把她劝回来,奶奶非常支持我,还对我说:“你妈要是不回来,我也去,我给她下跪,一直哀求她心软了,陪她一起回来。”

简短截说,两天后我到了齐齐哈尔,找到文雅轩茶社,当时我妈正在这儿说书,我妈一看我来了,深感突然,头一句话就说:“你怎幺来了?”我也没有客气,一反过去在我妈面前那种懦弱的表现,问我妈:“妈,我听说你要跟我爸离婚?这是真的吗?”我妈反问我:“你是怎幺知道的?”我说:“沈阳说书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我耳朵里早都灌满了,你干脆告诉我到底是真是假?”我妈长叹一声哭了,好半天才对我说:“既然你问到这儿我就实话对你说吧,我跟你爸已经离婚了。”我妈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为这件事,又到北京去过,我一共去了两次,把手续都办完了。”我说:“你骗人,手续在哪儿?”我妈没说话,打开皮包,把离婚证拿出来了,往我面前一递:“你自己看看吧。”

我妈接着说:“你来了也好,有些事我要向你交代,今后,你要担起家里的生活担子,因为现在我的收入也不是那幺多,按法院判决的结果,从下月开始,我每个月只能供给你们60块钱的生活费,你就看着安排吧。”我说:“妈,你能不能跟我回沈阳一趟,当着我奶奶和我妹妹们把这件事交代一遍,那毕竟还是你的家,即便你和我爸离婚了,我也是你儿子,我妹妹们也是你女儿。”我妈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虽然也掉了眼泪,但是她斩钉截铁。任我磨破嘴唇,我妈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我实在没办法了,赌着气离开齐齐哈尔,连夜返回了沈阳。

本来我的痔疮就没有痊愈,由于着急上火,痔疮又发作了,我只好忍着剧痛,用药治疗。正在这时,大学招生开始了,我抱着未来能当一个工程师或者是一个医生的崇高理想,跨入了考试现场。老实说,经过家庭剧变,我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有充分的备考时间,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几天后我的一个最好的同学刁永言来了,我们俩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就没有分开过,两家相距很近,学校有什幺事情都是他第一时间通报给我,一进门他就兴奋地说:“老单,给你道喜了,咱俩都考上东工(东北工学院)了,你说有多巧,名字还挨着。”

不久学校开学了,我和刁永言一起到了东工,我们分到一个班里,课程比较简单,第一年主修课是俄语,这是我最苦恼的一门课程,之后就是政治课,我勉强支撑了一个星期。后来我的痔疮又犯了,病情恶化了,我向老师请了假,又去了医院。

好不容易盼着出院了,刁永言又来到家里看我,他说:“老师问过你几次了,你再不上学恐怕真的就被落下了。”我跟他说:“永言啊,你看看我的情况,现在我连腰都直不起来,一天要换几次药,怎幺上学啊?你替我向老师请个长假吧。”刁永言长叹一声,答应下来。

正在这时候,我那位李叔李庆海到我家来看我,看到我家四壁凋零的样子非常伤感,现在在我的眼中他就像我父亲那样亲,我向他诉说了我心中的苦恼,李叔也伤心地掉下眼泪。李叔语重心长地说:“传忠啊,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非常喜欢你,如果你愿意说书,我愿意收你做我的徒弟,把我身上的本事全传授给你。”这话我不止一次听他说过了,过去全都不以为然,我总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念了这幺多年书,怎幺可能放弃了去说书呢?但这次我的确动了心。

李叔说:“孩子,就凭你们家的现状,你能读完5年大学吗?即使你真的大学毕业了,又能怎样?当技术员?或者是见习工程师?每个月的工资也不超过百元,与说书比起来差多了,你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经济收入问题,有了钱才能养家全小,再者一说,说书人大多都是没有文化的人,都凭着口传心授,你读书读了这幺多年,在这个行当里就算是状元了,假如你能把这些传统剧目全都记录下来,整理出书,不也是一大贡献吗?”李叔走后我通宵未眠,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全桂大姐又来了,我把李叔的话对全桂说了,征求她的意见,她完全赞同李叔的说法。

之后,我把这件事对我奶奶说了,我奶奶虽然讲不出什幺大道理,但也无言以对,为了家庭的生活她也无奈地答应了,我把家里头做了安排,给我奶奶留了钱,现在我们这个破碎的家只能靠这位老人执掌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1954年的初冬,我们踏上了去营口的列车。

(节选自单田芳着《言归正传:单田芳说单田芳》,中国工人出版社,201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