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党桦

1975年初,我高中毕业回村务农。我们那儿的农民管自己叫“受苦人”。当时,有人曾给我出主意,“让家长找找村干部,去学校当个代课教师,免得去地里风吹日晒的受苦。”我不去,也不让父母去找。因为我不喜欢站在讲台上扯着嗓门吼那一群调皮捣蛋、不受拘束的孩子。我自小就喜欢房上、树上,漫山遍野、自由自在地奔跑、玩耍,再加上那时每天都背诵伟大领袖毛主席“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的教导,我才不想把自己关进校园 的四堵墙内呢。那年,又赶上公社在我们村设立农科教试验组,我们那一群74、75、76届的回乡青年和插队青年被吸收进去,队里把村东南一块三十亩的水荒田拨给我们做试验田。那时的我们一群青年男女在一起,最不缺的是热情,劳动的时候,毫不惜力地争着干、拼命干,根本不知道什幺是愁,什幺是苦,一点儿都没有当“受苦人”正在受苦的感觉。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好多人蠢蠢欲动,由于信息闭塞,我根本不知道。当信息传到我们村时,离报名还有五天时间,我也不想考虑这件事。父母都是老实的农民,根本不懂,我说不考,他们也就不管我,由着我了。这可急坏了我的老师和亲朋好友。村里的王春老师就三番五次来找我、开导我,并动员了我小学、初中、高中的老师们一起来做我的工作,做我父母的工作,让我无论如何要往长远看,要参加高考,要争取一个脱离“受苦人”的好前程。就这样,在众人软硬兼施的“逼迫”之下,我很不情愿地去报了名。当时,既没有教材,又没有相关学习资料,于是迷迷糊糊学了一个月便懵懵懂懂地去参加了考试。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名落孙山。

1978年4月初,王春老师听说县里要办高考辅导班的消息后,没征求我的意见就给我报了名,他兴高采烈地来我家告诉我,几天后又亲自“押送”我和另俩人去离家二十来里路的县中高考辅导班学习。那三个月的学习生活,简直苦不堪言:天气热不说,一日三餐还吃着那发黄的小米饭或玉米面窝窝头,就着一碗稀稀的、上面漂浮着几个油花的油菜汤,常常因吃不下而饿着肚子去上课。晚上,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炕上,每人只有一尺宽的地方,躺下去连翻身都很难,常常睡不着苦熬到天亮。在那样的条件下,我身体变得极度虚弱,学习效果很差。结果考下来,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二分。有人说,找找人,就能走了。我没人可找,也不让父母托人辗转找,甚至不让父母跟别人谈论我高考的事。依旧回村劳动,只是沉闷了许多,有了一些沧桑感,开始品尝到了愁和苦的滋味。

那年秋后,县里又在我读高中的学校办高考辅导班,我的老师们又一次次叫我回去复习。直到1979年1月的一天,上午在试验田里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挖了一上午水渠,下午我才带着两裤腿黑泥点走进校门,在老师的带领下去见了新任校长。那半年,吃住在家里,生活上得到了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学习效果也明显见好。高考分数出来后,学校在公社最热闹的大街上张榜公布,我是文科复习班的头一名。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我第一志愿选择了师范,那年暑假快结束时,我扛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省城的师范学院。

一晃30多年过去了,我从一个青年农民成长为小学教员,并且成为学校的教学业务骨干;从孑然一身到送孩子上大学;从没有房子到100平方米的住房;从充满激情、富于理想、耽于幻想,到历经磨练而沉稳而平淡而知天命。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经历,成了我最大的财富,而在那个特殊时期,我的亲朋好友和我的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复习班的老师们所给我的无私引导和帮助,也成了珍藏在我心中永久的感激。

(作者单位:江苏淮安市淮安区教师进修学校)

责任编辑 萧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