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慧

《北上》是 70 后代表作家徐则臣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在历史与当下这两条时间线中相互穿行,借由个体与群体的生命记忆与文学的虚构路径,用一种看似破碎,实则暗连的历史长卷形式呈现了一代代运河人无形之中的羁绊,书写出大运河的精神图谱和一个民族的旧邦新命。从小波罗等人运河之旅的开始到大运河申遗成功,从古老的运河之水到中国的生命之水,这无一不体现着情感记忆对于凝聚民族命运共同体的的重要性,一条河流的兴衰命运反衬出了百年中国的社会变迁和历史趋势,也折射出历史与文化对于中华民族物质与精神发展进程的价值。

跨越南北,窥见文化遗存

《北上》讲述的是一条河流的历史,也是一个民族内部多元的文化秘史。这一年,小波罗怀着对于东方的神秘幻想来到中国,第一天就被两个守城小卫悬吊在半空中捉弄,他领略到了当地独有的文化气质,路过扬州又被马褂和瓜皮帽用雕版袭击,这是江北人给他的小小教训,在清江浦,孙过程想用洋鬼子的命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所以绑架了小波罗,这是淮河人民解恨的方式。沿河北上,不同地区人民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尽相同,这是文化差异所致,不同的文化氛围滋养出不同的性格气质。

小波罗一行人只乘一叶扁舟,顺着一条水路便领略到了南北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这是作者特意设置的。中国南北方差异巨大,在呈现从无锡而至通州的地理变迁中,作者用小波罗的视角向读者依次重现了无锡的温婉绵长与繁荣开放,扬州的二分明月与兼容并蓄,清江浦的侠肝义胆与沉郁厚重,济宁的悲歌易水与忠义刚烈。每一个城市都是一种文化的代表,是一种生存模式的案例。卡尔维诺在小说《看不见的城市》中用古代使者的口吻对城市进行了现代化的描述,那是用想象构筑成的空中阁楼,是远观之后的遐想与反思,而徐则臣则采用身临其境的方法,以沿途生活景色的渐变来揭露隐藏在运河深处的汹涌暗潮,运河由南往北逐渐远离了取自西方工业革命的先进模式,取而代之是不断狭隘化的农耕思维。

一路北上,城市的面貌得以展现,历史残留下来的污垢渐渐清晰,文明的形式受到冲击,以“运河”为象征的文学才得以创造,所以小说想要表现的不只是城市面貌的改变,还有运河实质性的衰败,大清帝国的坍塌与东方神话的破灭。徐则臣以京杭大运河为主要线索,以各个城市的气质为依托,精致刻画了每一个运河人,以他们的内心世界反映广大人民的内心世界,借他们的祖辈更迭,生活变迁来折射中国的社会变迁。八国联军无情地掠夺,戊戌变法的失败,清政府与人民不可调解的矛盾都采用以小见大的方法展现,一个个虚化的人物带领读者回顾历史,在历史中反省自我。这不仅是一本以小波罗视角记录中国近代风俗文化的游记,更是一本围绕大运河的兴衰而折射出社会变革的中国近代变迁史。

穿越时空,传承祖辈遗愿

时间线在《北上》这本书中显得格外亮眼,多线并行的叙事方法让小说更有层次感和厚重感。小说从一篇2014年的考古报告开始,以一封1900年的意大利信件开始了叙述,这114年放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宛如一粒尘埃,但这一个多世纪的时间却让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大运河的兴盛到没落再到申遗成功,从封建社会到现代社会的转型成功,中国人民从一盘散沙到今天人们对于民族信仰的高度认同,这都得益于文化的传承。徐则臣想借运河来拉近现代人与过去的距离,让游离的人们回溯过往,找回曾经属于他们的信仰,继承这种与生俱来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

小说开篇的扉页里有两段献词,其中一段是加莱亚诺说的一句话,“过去的时光仍然持续在今日的时光内部滴答作响”,这其实就是徐则臣对于《北上》这部小说的一个高度总结,也是对未来中国的美好期望。怀才不遇的谢平遥,平民厨子邵常,船夫老夏和他的两个徒弟,还有后来加入北上大队的孙过程,他们都曾是过去时光中一份子,虽然他们已经没入时间的长河,但他们的子孙依旧怀揣着他们的信仰与坚持,彼此联系在一起,制片人谢望和,摄影爱好者孙宴临,坚持渔民生活的邵秉义父子,考古学家胡念之母子等,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物,因为京杭大运河的申遗而相聚,因为祖辈们的羁绊而相互牵绊,每一个运河人原来孤立的故事片段,在百年后被拼接成了一部完整的叙事长卷。现在的人们带着过去人们的美好愿望,故人已去,但文化记忆与精神永存,这不正好印证了那句“过去的时光仍然持续在今日的时光内部滴答作响”吗?运河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个体指向,它既是指一个区域,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它甚至是一个文明的代名词。小说《北上》的高明之处,就是把各家族后人对于家族历史的寻觅,对于运河历史的探索上升到追溯国家历史与文明的高度上。

回溯历史,挖掘文化秘符

在当今社会,寻找新的文化认同成为了一个重要命题,那我们如何在一个安稳和平的年代保持较高的文化自信与民族凝聚力?没有宗教信仰的国度要丰富精神内涵,归根结底就集中在“文化秘符”四字上。中国的历史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但却没有几个年轻人能够真正理解和体会它的沉重与浩瀚,没有见过兵荒马乱与白骨暴野,自然体会不到民族危机感与国家记忆,大多数人个体至上,对于国家与集体的热情远不及我们抛头颅洒热血的祖辈们,中国缺乏能够唤起民族共鸣的东西,而《北上》中的大运河就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秘符之一。

我们都是互不相识的渺小的存在,但我们有相同的祖先,背负着相同的过去,继承着相同的使命,除了血缘关系,只有国家、历史、文明才能将我们联系在一起,徐则臣通过对运河的溯源,将与之有关的人与物凝聚起来,以人带史,在人物的活动中间接体现京杭大运河的面貌,在家族的谱系脉络中勾画出运河百年时间的发展变化。谢家几代人的生计都不曾远离运河,谢望和更是以拍摄《大河潭》纪录片的形式继承了祖辈们的遗愿,小波罗送给邵常来的罗盘成为了邵家的无价之宝,世代珍藏,周海阔的小博物馆客栈,专门收集运河沿线散落的老物件,挖掘那些丢失的历史细节。书中有太多不起眼的小物件成为了运载运河文化的符号,人们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依然可以通过运河及其相关遗物来辨识自己的家族,古老的共同体瓦解后,出现了新的命运共同体——运河人。大运河作为一个文化符码与象征,将一个个独立的运河人紧密黏合在了一起,正是在这样一个“传承—发展”的文化格局中,京杭大运河对于当时社会乃至整个国家的影响与社会意义,才能如此深切而精准地体现出来。

徐则臣创作《北上》的意义在于,我们不能忘了自己的来路。徐则臣说过,“在我22年的写作生涯里,大概有20年的时间我一直在写运河,但真正开始写作《北上》时,我才发现自己对运河知之甚少,所以写作《北上》也是我重新认识运河的一个过程。”历史悠长而又深沉,知其全貌的人寥寥无几,就在这样的困境之下,徐则臣选择用书页回报养育他的土地与河流,大运河被无数人想念并成为更多人精神意义上的家园,它像是一种精神血液,深深地镌刻在了沿岸人们的记忆中。它是河流,但超越了河流,它是历史,但又丰富于历史,它是情怀,但又高于情怀。“一条河活了起来,一段历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穿梭在水上的那些我们的祖先,面目也便有了愈加清晰的希望。”从周海阔与谢望和的话语中,仿佛看到那一个个运河人握紧时间的绳索,裹挟着历史的衣尘,在漫漫长河中遥望过去,思索未来。

(作者系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17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