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音

若把徐悲鸿的画与齐白石的画摆在一起,则徐画撑不起,有如软绵绵的一团垮下去。其原因,徐画少了骨法用笔一项。骨架子搭不起来,虽是用毛笔,但绘画观念是西画的终于不行。

若把潘天寿的画与齐白石的画摆在一起,则潘画见到的只是骨架子,少了皮肉的丰腴和润泽。骨架子是藏在里面的,它的精神只能透过外面的皮肉去感觉。故潘画略嫌外露与霸气,其原因在潘先生自己提出的强其骨。强调用笔当然是行家话,但不能忘记舌头强于牙齿、流水强于山石的道理,否则便要吃过犹不及的亏。

孔子说,自尊在古代表现为审慎克己,泰然自若;在今日则表现为急躁易怒,恣情任性。孔子那时候就发觉了古人今人的区别,如今可能离孔子时代的自尊又更加遥远,这也不单单反映在古人今人绘画上心态的差异。比如今日的歌唱家崇尚的阳刚之气当然是很足的,在台子上面对那幺多观众也全然不顾,动不动指天指地发干喊,大是够大,空也够空,费足了劲却不知唱给谁听。

沈从文批评康有为的书法写的是伟人字,这是沈先生发现得早但制止不了的,如今写伟人字唱伟人歌画伟人画的恐怕已是蔚然成风。

假若把齐白石的画与八大山人的画摆在一起,则齐画在凡间,八大画在仙间。这里有个品格与境界的问题。罗家伦在评齐画时说:“至于画的韵味,则断难与八大相提并论。”当然,他接着补充说齐画在当今已不容易了。作为披荆斩棘者的齐白石自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有慧眼,识英雄,愿做八大门下的走狗。只是听了陈师曾的劝告,去八大冷逸一路而取吴昌硕的热闹,弃雅而就俗,赏识者便有了明显的扩大。在此亦可看出,八大的仙境也不是人们在短时间内能进入得了的。石涛评八大有四字:金枝玉叶。王者气象,至尊至贵。

假若把今之画家与前人相比,则画品与人品可看出一个明显的距离。远的不说,只说徐悲鸿在30多岁送一幅水墨奔马与江西省主席,居然换来傅抱石的公费留学日本。还有齐白石在大门上贴有一张“画不卖与官家,窃恐不祥”的告白,说:“中外官长,要买白石之画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从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见。”如今看来,要做徐悲鸿,那是异想天开。而齐白石就显得有点不聪明,如今的人可没有这样蠢。

如今的画家都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画无好坏也不论好坏,卖得起价就是有狠。这是时下普遍的理论。将自己先就变成商品进入市场,虽劣并非伪,故不在打假之列。比起贪官,总是靠卖力气磨嘴皮子吃饭,品相自然高出一筹。

(摘自《书屋》201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