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眨眼间过去了。我不是球迷,也够不上伪球迷,只是他们的外围,下下线。64场球看了四十几场,算是弄清了一长串明星、名将是哪个球队的;罚了若干次,才明白任意球还分直接和间接,知道直接任意球判罚条件之一是向裁判吐口水,直接吐地上不算;回放了好几次,还是辨不清罗本被跸倒还是假摔。但这丝毫没影响我半夜爬起来,咖啡就着哈欠,看那只彩球在场上滚来滚去。世界共饮了同一杯兴奋剂,集体哭笑无形、捶足顿胸,只你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目终老?心有不甘。有文章说:“我们于斗室之内横刀立马、呼朋引伴、大呼小叫,其实是摆明一种态度,是要让平时生活中那些世故世俗唯利是图、圆滑设计落井下石、表面热烈心如死灰、患得患失郁郁寡欢、伤不起却爱死磕,一切盘根错节的衰老之态,在这个足球季统统滚开……”呵呵,没那幺严重,不过就乐活一场。

不懂球更能享受简单的快乐。不必沉入足球的历史,不必对球队兴衰、明星宠辱如数家珍,不必对裁判水准评头品足,只守着那个门、盯着那只球好了!非紧要关头还不妨走走神,想点别的:克洛泽创造了世界杯进球纪录可身价为何才100万,而梅西却是l亿2 7半决赛巴西惨败,总教头却为何同敌国球员一一握手拥抱?决赛之夜,山顶的基督神淡定如昨,他左臂指向球场,不知在喻示什幺?桑巴足球青黄不接,我们那些留学的巴西小子都去了哪儿?看德国战车所向披靡,不禁想起曾经的英雄贝肯鲍尔、鲁梅尼格;间插的访谈节目,又见到了少时的偶像年维泗、张俊秀,八十开外了,还精神抖擞……最感谢国足没能出线去了巴西,使这场狂欢更加简单而纯粹:没有输和赢的负担、荣与耻的折磨,不必让这颗皮球承载民族复兴的希望与梦想被踢来踢去——那多不好玩!如今一身轻松,看明星们为我们表演;曲终人散,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沮丧与欢欣,转过身来重启我们庸常的日子。

庸常的日子照样快乐,因为快乐其实很简单。或者说,简单才是快乐之源。那年巴黎音乐节的一天,圣母院教堂广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从从容容走着一个七八岁女童。她两只耳朵各拴了一个彩色气球向上飘起,腰间系了根细绳,拖着只空易拉罐在身后。女童吃着雪糕闲逛,伴着那易拉罐欢快的跳动和叮咚乱响。我跟了一会儿,她全然不觉,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快乐世界。这种“无来由的快乐”感染了我。不是因为考了100分,不是因为受了夸奖,不是因为穿了漂亮衣裳,那只是年幼的生命对世界自豪的展示:我来了,我快乐!1962年考入大学不久,组织我们新生参观“反右展览”,那是清华园有名的政治教育课。现在那段历史早已翻了个身,但有幅照片我一直没忘。展览中挂头牌的是“大右派”钱伟长,历数了“猖狂罪行”后,批判他自负、自傲的人生观。照片里年轻的钱坐在海边沙滩上,下面是一段自白,末尾道:“看着这健壮的大腿,我笑了。”好一个钱!自恋也是一种快乐啊。已然被世界挤到了角落,若再不能自我肯定、自我欣赏,却怀着卑微心态时时自责,连偶尔放纵一下也不肯,快乐当然就无影无踪了。

暴富者日进斗金很快乐,我有个朋友却开了个小店,他喜欢每晚打烊后一张一张数零钱。有人喜欢酒楼包间的安静与清雅,也有人专找大排档,边吃边看霓虹灯下的车水马龙。生活分品位,可快乐不分档,只要发自内心,都是高大上!

今早在摊上吃油条豆腐脑,桌对面的父子吃完后,父亲取了一叠餐巾纸给儿子,先去启动摩托车。那男孩擦手后稍作迟疑,把未用的纸放到我面前。我点头笑了笑,他冲我眨了眨眼。不夸张地说,我的心情顿时大好。上班路上一直想:快乐真的很简单啊,不过就是一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