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兰 编译

千 日 人 质

□ 艾兰 编译

2014年9月23日,在索马里中部加尔卡尤市一所破败的房子里,这个清晨和往常并无二致。

天还没亮,45岁的迈克尔·斯考特·摩尔就已起来,等着海盗守卫为他解开锁链。之后,他去完卫生间回来会看到量少、重复率高的早餐:这天还是一碗豆子。

早饭后的一个神秘电话预示着,让摩尔等得要发疯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只听到名为鲍勃的美国谈判员在电话那头说着:“只是证明你还活着。”海盗很快把手机夺了过去。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摩尔根本摸不清头脑。

中午时分,他听到有汽车的声音——车辆从来都是在黑夜中来往于这里。

“摩尔,接你的车来了。”只见海盗们一片欢天喜地,他们炫耀着装满美元的塑料袋,说:“你自由了。”

在过去九百多天里,摩尔曾被多次拉上车去未知的地方,此刻,虽然对发生的一切仍迷糊不清,但他还是上了车。

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如海盗所说“自由”了,海盗此前曾多次承诺都未实现。被绑架期间,摩尔曾心里盘算着要有人来营救他当如何,但从来没认为会是“一手交赎金,一手放人”的形式。

获释之初,他选择了沉默,直到今年6月首次在英国《卫报》讲述这段经历。

移动的“摇钱树”

2012年1月,拥有德国和美国双重国籍的记者摩尔来到索马里寻找关于海盗团伙的鲜活资料,同行的还有出生于印度的电影制作人阿斯温,期间,后者想要早些离开索马里,摩尔去机场为他送行。

从机场回宾馆的尘土飞扬的路上,架着重机枪的小货车正等待着“猎物”出现。十几个男子将摩尔等人团团围住,他们朝空中开枪、殴打摩尔。

此前,有两位外国救援人员就在这路上被绑架。为安全起见,摩尔通过索马里人安排了枪手做保镖,然而,面对此情此景,保镖根本没发一枪。

与摩尔同行的索马里人只是挨了几下打,而西方人面孔的摩尔被绑架了。

摩尔是过去十年里数千在索马里遭遇绑架的外国人之一,其中,大多是商船上的船员,也有不少西方援助人员、度假者和记者。

海盗一直很好地隐藏着在他们看来的“摇钱树”,多次带人质转移扣押地点。空中时常出现的低飞飞机声,让摩尔充满希望,这种时候,海盗则禁止摩尔说话,他们认为美国人高端的监听设备能定位摩尔的声音。

除了转移地点,海盗还经常对摩尔说:“如果他们来营救你,我们就枪毙了你。”2012年2月底,被绑架一个月后,摩尔就从传说中的海盗“老大”口里听到了这句话。

守卫们把摩尔拉上路虎,来到一个偏远的灌木丛里,去会见海盗头目贾法吉。他是位有权势的罪犯头目,在外名声极为残忍,但对下属和善。

贾法吉用智能手机拨通一位美国谈判员的电话,递给摩尔,谈判员问道:“刚才递给你手机的人是默罕穆德·贾法吉,他们没有殴打你吧?”

“没有,”摩尔曾几次遭到殴打——他的意思是“没有经常”。

简单的对话后,谈判人员联系上摩尔的母亲玛丽斯,听到母亲的声音突然间让与世隔绝的摩尔感觉听到了美妙音乐一般。不过,因为海盗要价太高,谈判无果,连谈判员都惊讶于“2000万美元”的赎金要求。

打完电话,贾法吉在手机上搜索一通,找到关于美国营救人质的新闻,他冷漠地说道:“你们的人杀了我们9个人,如果他们也试图营救你,我们就枪毙了你。”

“人质最后怎幺样?”摩尔问道。

“他们都死了。”贾法吉说着点开音频文件,英语播报的新闻中清晰地说着两名被绑架的救援人员由美国直升机带到了美军基地,他们都活着。

发展个翻译

夜里,摩尔辗转反侧,想着自己会以怎样的形式被救出去。这里墙有半米厚,窗户不是玻璃而是金属网的,房子四周还有一层混凝土墙。守卫就坐在房门外的草席上,两三个人彻夜不眠,咀嚼有“索马里大麻”之称的“卡特”,这种绿叶植物能让他们保持清醒,“那(卡特)就是索马里的啤酒。”一位守卫开玩笑说。

如果可以,他们任何时候都会嚼“卡特”。守卫们也和人质一样被“囚禁”着,一天中最让他们感到兴奋的恐怕就是有新鲜的“卡特”运来。

海盗之中一些人曾与恐怖组织索马里青年党作战过,他们看到美军无人机轰炸青年党的报道,会对摩尔竖着大拇指说:“美国,干得好!”

由于只能与海盗进行只言片语的沟通,摩尔决心在守卫中为自己发展一名索马里语翻译,通过与守卫谈天,二十出头的巴什库成了摩尔在守卫中的“朋友”。

海盗们也可谓虔诚,一天中有五次,他们轮流到一张干净垫子上向着麦加的方向祷告。于是就此话题,摩尔与巴什库聊了起来。

“巴什库,你是穆斯林,”摩尔问道。巴什库语气中带着骄傲地回答道:“是的。”

“但你也是个窃贼啊。”摩尔说着,对此巴什库回应:“不一样。”

巴什库的脸上泛起笑容,对其他守卫翻译着摩尔的话。他在椅子上挺直身体,摸着前胸,说道:“我是穆斯林,但我也是窃贼,为什幺会这样?因为在索马里有严重的温饱问题。”

然而,由于他们之间只能用英语与索马里语混合着交流,摩尔与巴什库也不能聊得很深入。

“海盗剧”

闲聊只是短暂的。

一日,海盗将摩尔和另一名人质罗利带到林子里,诸多海盗站在树下“严阵以待”。

海盗将罗利带到灌木丛后面,摩尔就感觉不妙,而海盗只说:“没事的。”20分钟后,摩尔也被带到树丛中,一群武装着AK-47和火箭发射器的男子,或站或蹲在旁边,有的裹着头巾。而罗利被倒挂在树枝上,一名肥胖的黑人拿着竹条正鞭打他。

两位青年在拍摄这一画面,还有其他海盗跑去踢罗利的肋骨,看上去很享受。

贾法吉称,罗利因不承认自己是以色列人而受罚。海盗没有禁止人质间说话,摩尔与罗利的聊天中得知他是塞舌尔人,因肤色较浅而被绑架,于是摩尔对贾法吉的说法予以反驳。

“我在网上找到了证据!”贾法吉气势汹汹地说,又向罗利喊道:“我们要从你的家人那里索要五千万美元赎金!”罗利没有应答。

最后,罗利被放下来,轮到问摩尔要钱了。贾法吉大声索要两千万美元的赎金,摩尔没有选择沉默:“你这是狮子大开口,你自己很清楚。”

贾法吉威胁要赎金一个小时内到账,否则就把摩尔卖到索马里青年党去。不过,海盗最终还是为了拿钱,所以他又说:“美国政府没有任何回应,林子里这些人可是极其危险的分子,他们很不满足,怎幺才能获得更多钱?”

“你有我的德国护照,或许德国政府能帮到。”摩尔也不确信,但那幺多人围着他,他只是想要说些什幺。

贾法吉把摩尔的话喊给其他人听,他们摇了摇手中的武器,明显地,他们喜欢这个主意,于是贾法吉建议再拍摄一则视频。

原来,从头到尾整个都是“海盗剧”——海盗在拍片。

海盗们对采访内容进行排练,拍摄人员调整三脚架,多名海盗拿着武器站到摩尔后面,其中一个海盗坚持要遮住摩尔的头。

贾法吉先是扮演记者,在摄像机后面问问题,然后,他与其他海盗说话,假装在摩尔与海盗头目间斡旋,最后他又回到“老大”的身份,晃着手中的竹条。

拍摄完毕后,摄制组还向摩尔道歉,其中一个说着流利的英语:“不好意思,我们只是记者,也没办法,我们会把视频放到网上去。”

“这不是新闻工作,”摩尔指着罗利对他们说,“这是种侮辱(humi1iation)。”

“人道主义(humanitarian),是的。”一个人回应道。

“我说的不是那个词。”摩尔对此很无奈。

几天后,有人联系在德国的阿斯温,要价2000美元出售这一视频,但被拒绝了。最终,索马里一个新闻网站发布了该视频。

人质的抗议

每发布一则这样的视频,海盗们就会专注听广播,想从英国广播公司(BBC)等的报道中辨别出摩尔的名字,然而很多时候都难以听到,这让他们很失落。因为大量媒体报道可能会让人质赎金上升,所以大多媒体和家人都保持沉默。

“迈克尔!”2013年一天,守卫巴什库像是得知天大消息一样走到摩尔的房间:“美国人不支付赎金!”

摩尔摇着头肯定地说:“是啊,他们不会支付的。”

“为什幺?美国人没钱吗?”巴什库问道。

自绑架摩尔以来,海盗们一直期待着他能让他们富起来,海盗不停向美国政府、一些机构、摩尔的家人和雇主索要钱财。

媒体和家人的沉默、美德两国就此事的多次往来,都未取得实质进展。2013年初开始,在扣押摩尔的海盗团伙直接负责人杜苏尔命令下,海盗每晚都用链条锁住摩尔的双脚,在这之前,摩尔从来没有被上镣铐。

时间一天天地熬着,让摩尔的心情十分受挫,感觉海盗把自己当成动物一样对待。好在他尝试做瑜伽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想着同事和家人一定在想办法救自己,还有被转移到一艘船上时找到的一本《圣经》陪伴。

在海盗扣押下,人质虽可自由走来走去,但没有允许不能去卫生间。

2013年的几个月里,每天,穿过阿拉伯风格的拱门,早已醒来的摩尔看着天色渐亮。夜晚走动会遭到禁止,但有时他需要在海盗做早晨的祷告前去卫生间。

一日清晨,天还未亮,摩尔起床遭到喝止,他说出自己的诉求:“我要小便。”一守卫用手电筒照着摩尔的脸,摩尔坚持要去,但在夜间扰动守卫是违反规定的,守卫马多比走过来,拳头砸向摩尔的眼睛。“天哪!”摩尔喊了出来。

2012年3月欧盟海军登上索马里海盗船只并将他们押送到护卫舰上

这声音惹怒了另一名守卫,他与马多比低声吵了起来——打人是违反规定的。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把钥匙扔给摩尔。

马多比经常对摩尔动粗,这一次,摩尔决心发起抗议。

破晓后,巴什库试图给摩尔递过来一碗豆子,摩尔摇了摇头表示不吃。巴什库询问其原因,摩尔抱怨马多比打人一事。

杜苏尔醒来后,巴什库将摩尔的投诉转达给他,别的守卫也支持摩尔的说法,杜苏尔没做表态。午饭时,杜苏尔把摩尔的盘子放在其枕头边的地上。这一顿吃的米饭和炖羊肉,闻起来很香,但摩尔不为所动,对此,杜苏尔提出晚上会惩罚马多比,巴什库给摩尔做了翻译,问其意见。

摩尔知道,拒绝杜苏尔的让步会受到惩罚,因此给出了肯定回答,但称惩罚之后才会吃饭。摩尔推开了午饭盘子。

杜苏尔看上去有些恼怒,他捡起摩尔的锁链到了另外一间屋子,摩尔能听到马多比的说话声和链子的碰撞声音。守卫们离开门口让摩尔能够亲眼看见,杜苏尔手抓着双手被锁在身后的马多比,打着他的脑袋。

摩尔的抗议取得了胜利,此后,马多比没再殴打他。

对摩尔来说,被扣押的日子对身心的折磨之痛远大于这种“小小胜利”带来的安慰。同时,倍感压力之下,摩尔的母亲开始筹集资金,最终,摩尔的家人及美、德的一些机构凑出了赎金。

坐在接摩尔离开的车上,陌生的司机拨通电话后递给摩尔。他感到万分惊讶,在被绑架后的977天,终于从母亲嘴里得知,自己真的获得了自由。

(摘自《看天下》2015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