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洁

朋友跟我说,某天,他跟一位老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老人一眼,突然有点发懵,老人长得很像自己的姥爷。

赶紧转头看,老人微微佝偻着背,一条腿不太利索,走起来一拐一拐的。没错,这不正是自己的姥爷幺?

小时候,父母在外打工,他跟姥爷一起生活,那时,姥姥早已过世,舅舅姨妈们有的住得远,有的外出打工了,从四五岁到初中那段时间,身边最亲的就是姥爷了。姥爷已经年迈,腰很弯,一条腿因为早年摔过总是使不上劲,走路一瘸一拐,脸上沟壑纵横,一脸的老人斑,后来很多年里相貌也没太多改变,无非是老人斑更重了,腰更弯了,更加颤颤巍巍了。

姥爷每天早早把他叫醒,催他吃早饭,催他读书,催他洗脚睡觉,一老一少,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记忆最深的,一是冬天他的脚冰凉,但姥爷那条残腿更冰;二是某次姥爷给他洗头,就在院坝上,一盆清水一只破塑料瓢,一块肥皂,他低着头闭着眼抓着后颈的衣领,姥爷给他刺刺啦啦地洗,洗完替自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瞬间手上的老茧像钢丝球蹭过……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跟老人走了一段。姥爷过世好些年了,从小自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将来挣钱了要好好孝敬姥爷,可姥爷没有等到这一天。过世的那年自己还在上大学,得知姥爷过世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母亲在电话里说,已经下葬,怕耽误你的学习就没告诉你,你不用赶回来……就这样,连姥爷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又后悔之前因为勤工俭学竟两年没有回家……这些,成了心里永远的愧疚和遗憾。

他想姥爷还活着该多好,如果前面的这位老人,正是自己的姥爷该有多好啊……正黯然神伤地看着想着,大爷转弯了,突然又站住了,转头对他说:“我一个老头子,又没钱又没色,你跟着我干什幺?”

他这才发觉自己失礼了,鼻子一酸地解释说:“对不起,您长得实在太像我姥爷了。”

那位老人愣了一下,转身正准备走,又转过来对他说:“要不咱唠一会儿。”

前面不远处有个公交站牌,有简易的长凳,老人走过去坐下,他也跟过去坐下来,这才发现眼前的老人,是典型的城里的老人,而自己的姥爷,是典型的农村的老人,相似的不过是神态和老态。

老人耳朵不好,就在人来人往的公交车站,两个似喊非喊,答非所问地聊了一会儿,最后老人问,“你姥爷叫什幺名字,是哪里人?”他如实相告,老人起身说,“回头我下去,碰到你姥爷会跟他说一声,说你过得不错,也是个懂孝道的人,你看成吗?”

朋友对我说,以往突然想起姥爷都会一阵心痛,觉得死亡是不能承受之重,当老人说“下去”时,口吻轻松平淡,就好像说我去散个步或是我去趟菜市场,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对老人说:“成!”

奇怪的是,从那天以后,他心里对姥爷的愧疚和遗憾轻了很多,而且总觉得真跟姥爷重逢过。

(李明珩荐自《故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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