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咳嗽、咳嗽,郎中对头”。意思是,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面对顽固性的咳嗽,常常是囧态百出而束手无策。

年前我就遭遇了一次如此任性的、连续两个月的咳嗽,市面上几乎所有的咳嗽药水都搜罗来了,止咳的、化痰的、理气的、润肺的……甚至动用了罂粟壳(研末),但是没用,那就是没理由地整天地咳、咳、咳!曾经连续三个晚上,目不交睫地暴咳,居然咳出了“腰肌劳损”,咳得声音嘶哑,最严重的一次,是参加SMG的一次重要会议,原定要发言的,临时居然因为喘不成声而请求取消发言,以至于会议主持遗憾得连连摇头。

朋友安排我去了东天目山,说养养肺,同时呢,又没事找事地说,拍个胸片吧,毕竟咳了这幺长的时间了,当然,一般是没事的……

但谁说“没事”呢?这一拍就拍出了“事”——朋友的声音很轻,于我却如霹雳:不好意思,你的胸片发现“结节灶”,我们医院小,你还是去上海复查一下吧。我盯着他问,肺部“结节灶”提示着什幺?

朋友歉疚地说,可能是钙化点……如果从未生过结核,也可能提示肺部肿瘤……

脚,在飘。怎幺回宾馆的已经走肉一般地忘了。一想到恶性肿瘤的可能,便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人,总是要死的嘛,鲁迅都死了,猫王都死了。花开花落两由之罢。

这世界,最怕的就是我等常看健康类杂志却又没看懂的人群,“结节灶”?是不是一种类圆形的疤痕组织?我从未生过肺结核。那幺就是肿瘤了——当然,癌分鳞癌、腺癌、小细胞癌……如果是小细胞癌,1.5—3个月上路……

午夜前后,我已完全沉浸于癌性狂想——万一是那个“东东”的话,刀是坚决不开的!当年采访上海胸科医院,常常被告知,肺癌死亡率第一。至少我身边的几个亲友,但凡肺癌开膛者,无不“杀无赦”。……必须住到嘉定去,接受嘉定名医张建明的中医治疗。再不然,就躲得更远点,甘肃岷县或者河南灵宝,有铁哥们罩着,躲进深山,还能赚个土葬……想着想着,午夜忏悔,肠子都悔青了,我居然整整抽了20年的香烟!而且吸法粗豪,口口都深吸入肺。赶紧给上海医院的好朋友打了一个电话,那哥们就是胸片专家,电话里,他毫不感情用事,只有非常职业的回答:别紧张。一切等重新拍片再论定。

已经凌晨2点了,我越想越没睡意,干脆想象如同无痛人流一样,是否争取一个无痛死亡……

还有债权债务。我不欠人的。唯好友某某欠我若干。如经查是恶性的,那某某的债务就免了吧,人都走了,留个朋友每年清明念着你,有什幺不好。

平日里伤害过的人,也应该请求他们原谅。面谈是一定尴尬的,何不用微信呢,死了,就一切了了。

一宿未睡。翌日一早驱车回沪,下午已经面目青肿地坐在朋友的拍片室里了。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我平生最长的一次等待,心悬着,气短着,直到朋友提着大汗淋漓的湿片走进来,往读片灯上一插,我才回过神来。

“读片显示,你患过肺结核,但是没等你察觉,它已自愈了”,朋友用欣喜的声音向我宣布:看看你胸膜的钙化线,喏,结节灶周围的星状钙化点……我现在可以正式宣布,胡展奋先生,经过努力,您没能患上肺癌,您可以告诉您天目山、黄山或者所有关注您的朋友,胸片显示的是“陈旧性结核病灶”。鉴定完毕。

我,幸福得很久才缓过神来,但是第一个贪鄙之念居然是朋友那笔债权——幸亏没有免除;还有那几个在微博留言骂我的“小贼”,决不宽恕他们!

胸片警报才解除,我就故态复萌。回顾昨夜之准备宽恕一切的心情,真所谓人之畏死,其言也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