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茗

在《流浪地球》打造的末日世界里,蚯蚓干是一道人气美食,它吃起来美味,送礼也很体面。

吃蚯蚓,不只是对末日生存的一种想象,尽管听起来实在重口味,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少数人的美味。

吴京就是个行家,他曾分享自己“吃馒头夹蚯蚓”的美妙体验:南方蚯蚓肉肥,北方蚯蚓有劲儿、像吃跳跳糖,云南蚯蚓咸而不腥,很好地补充蛋白质。

你知道吗?其实在现实中,甲虫、蛐蛐、蚂蚁也是很多人的家常便饭、休闲零食。吃虫子看着猎奇,但联合国粮农组织、科学家、美食家、食品生产商却很认真,他们不仅把“吃虫子”当成一件正经事,还想发展成一项利于人类的长远事业。

吃虫子,对你和地球都好

很少有人问这样一个问题:为什幺科幻电影喜欢把虫子作为末日食物?

这并不是编剧耸人听闻、博人眼球,里头其实很有科学依据。

末日下,土地、食材、甚至光照雨水很可能极度稀缺,而虫子更能适应恶劣环境,还能很有效率地给人类提供营养。

且不说,以“小强”蟑螂为代表的昆虫,是数量最为繁盛的生物种群,单是它们绝处逢生的生命力,比人类更漫长的种群历史,在昆虫养殖上,就能让末日遗民省不少心力。

不只是适应力,以虫为食的效率还体现在,它一来省地,二来营养价值也高。

看了营养成分表,虫子堪称食谱中的沧海遗珠,多少让人匪夷所思。

昆虫有着不同于人类的造物奇迹,它们是冷血动物,不需要从食物中获取能量来保持体温,富余的营养都会被储存起来。于是,和猪鸡牛羊相比,虫子的营养一点也不低。

佐治亚大学昆虫学教授玛丽安·肖克利和艾伦·多西发现,光是论蛋白质,蝗虫就打败了牛肉,同样1kg的重量下,蝗虫的蛋白质含量比牛肉多出50g,而这50g就是一名体重60kg的成年人一天要摄入的蛋白质含量。

这样一来,末日遗民不需要吃很多的量,就能满足蛋白质需要。

吃牛肉当然更容易从心理上被接受,但末日现实面前,地球人可能根本养不了太多牲畜和饲料作物,因为人类或许不得不转入地下生存。

把牛羊牲畜都迁入地下难度很大,因为它们很占地盘,而饲养虫子,优势就更明显了。它不像养鸡鸭牛羊那样需要大量土地和水,不仅是牲畜的活动空间,还有种饲料的耕地,都能因此省下大半。

依据在于世界粮农组织(FAO)的一项比较研究,该研究发现,要产生相同数量的蛋白质,蟋蟀需要的饲料是牛饲料的六分之一,绵羊饲料的四分之一,猪和鸡饲料的一半。

养虫也更让末日遗民省心,因为猪流感、疯牛病这类温血动物疫病,对昆虫这类冷血动物,是不存在的。

一整条产业链下来,末日世界以虫为食,的确经济适用。

科学家勾勒了一幅美好蓝图,饥饿的孩子可以从昆虫身上获得优质蛋白,地球生态环境可以得到更好的保护,人类看重的稀缺资源或将从中得到释放,这是只有虫子受伤的世界。

虫子,伤心又伤身

把虫子纳入三餐,这初衷虽好,但接受起来,难过心理关。

即便是常常在电视节目里表演生吃虫子的贝爷,入口前后,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和虫子一样可怖,诚实地暴露出那仿佛刻在DNA里的厌恶——生而为虫,注定要承受来自人类的偏见和不公平待遇。

虫子虽不是大众食材,但FAO报告说,全世界约有1900种昆虫可以吃、正在被吃,人们吃得最多的是甲虫,其次是毛虫、蜜蜂、蚱蜢、蝗虫、蟋蟀。

在一些国家,昆虫被视为美味,但这也不是什幺好事儿,虫虫们可能免于伤心,但却很伤身。

刚果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国度,《昆虫传》作者、科学记者戴维介绍称,居民饮食中的动物蛋白有64%来自昆虫。政府也鼓励孩子多吃昆虫长身体,而毛毛虫、白蚁、蚱蜢是市场上的常见食材。

刻板印象里,吃虫子的行为集中在贫穷落后的国家。但之所以说“刻板印象”,意味着这里面藏着偏见和误解。现代人对吃昆虫的厌恶,并不简单因为虫子面目可憎,要不怎幺解释人们乐于吃螃蟹,拒绝吃蜘蛛呢?其实龙虾、螃蟹长得不比虫子好看到哪里去。接受或拒绝昆虫是个文化问题,文化决定着我们“吃什幺、不吃什幺”的规则。

一个普遍的误解是,把虫子当食物,是饥饿引起的,为了活下去,穷人不得已而为之。

还是拿爱吃昆虫的刚果来说事。联合国的数据显示,有90%的刚果人每天的生活费不到10元人民币,低于国际贫困线,确实很穷。但2014年的一篇报道透露,当地市场上,毛虫是零食,装满一个塑料杯的毛虫卖1500刚果法郎(按当时汇率约合人民币10元)。这并不便宜,如果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刚果人完全可以买卖更廉价的食物。所以,刚果虽穷,但吃虫子不是为了活下去。

热带居民爱吃虫、热带地区穷国多,虽然都是事实,但“昆虫是穷人的食物”并不成立。

为治愈集体的“虫虫恐惧症”、影响饮食习惯,需要强大的说服力,但FAO、科学家、生产商相信,这并非遥不可及。就像曾经,人们说西红柿有毒不敢吃,龙虾是穷人的食物,生鱼片怎幺能吃呢,但这些想法,今天都成了过时的笑话。

安能辨我是虫子

如果一道菜能拯救世界却味同嚼蜡,那没人乐意吃。虫儿们要想在人类的餐桌上立山头,终究还得在味蕾上见真招,味道好才是真功夫。但这件事,还得靠人类助攻,为此,食品科学家和生产商费了不少心思,创造尝尝它的机会。

2015年3月,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探索者俱乐部办了一场宴席,各种昆虫食物赤裸裸地就端上来了。像是油炸捕鸟蛛、蟑螂沙拉、培根不卷金针菇改卷柬埔寨蝼蛄……场面相当辣眼睛,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虫子是从实验室培育出来的,而非野外捕来的。

主办方会玩,这宴席很有噱头,如果搭配博物馆的科普,趣味和意义都有了。如果给它挑挑刺,只能说:做出这些菜的厨师,实在太粗暴不懂事儿了,一点不考虑普通食客的感受。

论高级玩家,还得是真正关心这个产业的商家,他们的想出的绝招是:眼不见为净。

2017年,芬兰知名食品公司Fazer推出了号称“世界上首个以昆虫为材料的面包”,一个面包大约要用70只蟋蟀。

你的脑海里或许浮现了一幅画面,但实际情况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这70只蟋蟀并不是密密麻麻地抱在一起、像香肠一样夹在面包里,而是把冷冻过的养殖蟋蟀磨成粉末,和其他原料混在一起,制成面粉,再做成面包。于是它的外观,看起来和普通面包没有区别,你根本不会把它和蟋蟀联系在一起。

这类添加剂操作没有违法,因为一些欧美国家早已经解除销售食用昆虫的禁令。2021年,欧盟允许蝗虫、面包虫幼虫成为食物成分,可以被磨碎加入到饼干、意大利面、面包、早餐麦片里,最大添加比例是10%。人们可以在外包装成分表里,找到虫虫的大名。

这类昆虫食物真的有市场吗?别愁,网球大满贯选手德约科维奇很适合为它们代言。他对谷蛋白过敏,小麦这类麸质食物会让他呼吸困难、四肢乏力。高蛋白对运动员,是很重要的营养,小德不能从小麦上获取蛋白,那昆虫是个不错的替代和补充,而这就足以成为它们的卖点,比如饿了就吃蟋蟀能量棒,你可以在美国市面上买到它,有烧烤山核桃味、陈年奶酪味、海盐三个口味供选择。

但这个吸引力还是不够,只把昆虫当成营养上的备胎,那也太看不起它们了,好在那些爱尝鲜的美食家懂得欣赏昆虫的美味。

2015年那场昆虫盛宴,食客反馈,蟋蟀吃着松脆,有坚果味;蜡虫是微甜的杏仁味;狼蛛外壳松脆、肉质细嫩,吃起来像蟹肉……

《昆虫烹饪指南》的作者就建议:面包虫有一种蘑菇的味道,放在冰激凌上不太好吃,但做成酱料就很合适。是的,就像蚝油那样。

昆虫里面,蜜蜂幼虫制成的蛋黄酱是一次有效的尝试,北欧食品实验室的研发成员这样评价:人们喜欢这款蛋黄酱,不是因为它的新奇,恰恰是因为它的朴实,那更令人满意的独特风味。

把虫子做好吃,肯定难不倒中国掌勺人,先清汤慢炖、或香煎油炸,再烟熏火燎,胡椒花椒一把抓,管它泡椒糖醋,还是卤煮蒜香,一周不重样,是可以打包票的。

话说回来了,吃不吃、吃什幺、怎幺吃,是每个人的自由。无论FAO这样的官方机构,还是北美食虫联盟这样的民间组织,还有科学家、经济学家、食品生产商,都没有强迫我们变成食虫一族,他们其实连倡导也谈不上。

让更多人吃昆虫,先是一个有趣的想法,后是被论证可行的方案,再是可及的消费产品,和未来更多元的选择,这是一条漫长的路。

可以肯定的是,它不会停留在原始的狩猎和采集,而是依靠现代养殖、有标准和规范,成为一个新兴但不会超出经验的现代产业。

至于“世界末日,虫子会不会成为人类生存物资”的问题,如果只从资源的视角来看,虫界的确是块宝藏地。

所以别笑,吃虫子真是件正经事,它表明人类开发利用自然的手伸到了新的领域,它将体现我们的创造力,也是人类付出代价的又一个开始。

(康元瑶荐自《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