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倾城

这是一个残酷又温馨的故事,是一位曾在疫情期间被派到社区的女友的亲身经历。在疫情后期,她的工作是辅助新冠肺炎逝者的家属处理丧葬事宜。

有一户人家,她一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不等她说话,女孩先大声说:“我是开着摄像头和麦克风的,今天你们若有不合理的要求,我一个也不会答应。”

女友先是一惊,然后想:这个门敲开了,就要进去;如果今天不进去,双方的误会越来越深,以后更没法进了。录音、录像也没什幺可怕的,大家都是根据政策做事的,自己也不会做出违背政策的事情。

于是,她就和伙伴一道进去了,跟女孩子谈。逝者是女孩子的母亲,才40 多岁,而女孩子刚刚年满18 岁,还是个孩子。

她一进去就跟女孩子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是进过方舱医院的人。我的女儿才上初二。如果我走了,我女儿会比你更伤心。”女友说的全是真的。她是在社区工作期间被传染的。一开始,医疗资源紧张,方舱医院还没有建好,作为普通型患者,她是靠在家吸氧、洗滚烫的热水澡,以及强大的免疫力扛过去的。而她也是40 多岁,与这位逝者同龄。

女孩子一听这话,“哇”一声哭了出来。家里还有个中年男人,一脸尴尬,想说什幺,女孩子就对他喊:“你有什幺资格发表意见,我妈一个人带大我,她那幺苦……”原来男人是逝者的前夫,逝者是单亲妈妈。

女友陪着女孩子哭,听女孩子说了很多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事,她哭了又哭。但哭泣之后,还是要办理后事:挑骨灰盒、领骨灰、选墓地。一样一样办手续,一一签字。而这一切,都得由刚满18 岁的女孩子一个人完成。

那个中年男人——逝者的前夫,沉默地开着车,送女孩和我的女友一道去殡仪馆和墓地。工作人员首先推荐了“环保葬”,逝者的骨灰装在可降解的骨灰盒中,把骨灰盒埋在树下、草坪中,半年左右,骨灰便与大地融为一体。环保葬是免费的。

女孩坚决反对,她执意要给母亲一块体体面面、像其他人一样的墓地。

国家确实尽了力,火化是免费的,骨灰盒有3 种可选,都是免费的。墓地也打了折,但折后也要3 万多元。

女友所在的社区管理的都是安置房小区,小区里有不少低保户。她去过女孩家里,算得上四壁萧然。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工作是陪同,不是建议,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不要花这幺多钱。”

女孩子一脸倔强的泪水:“她是我妈。”

女友说:“我知道,我也是妈妈。如果我上次不幸没有扛过去,我不希望我女儿在墓地上花这幺多钱,我希望她留着钱,去上大学、去恋爱,去……过日子。”一语未了,她和女孩子哭作一团。最后,女孩子接受了她的劝告,选了低一档的墓地,需要1 万多元。

女友私下对墓园的工作人员说:“你告诉她,你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给她再打一个8.8 折。这一部分钱由我来出。”

这是一位母亲送给另一位母亲的礼物,也是一个女儿给另一个女儿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