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严寒一旦聊聊盛夏的趣事,还真会生出阵阵暖意。特别和我的发小云良把盏话旧的时候。

田野里的所有游戏,云良都是我的师傅,他常说:“田里是饿不死人的!”换句话说,生活在江南,你如果饿死,基本就是无能。河里的鱼钓不光,云良钓青蛙,也是最佳的蛋白质补充。

那天他头顶竹笠,身背竹篓,下面一双胶鞋还把裤腿扎得严严实实,完全没有下水的迹象。

我觉得非常奇怪。这青蛙不在水里,在哪里?“在水边的田里呀!”他笑着说,阳光打在少年黑红的宽脸膛上,嘴边那个酒窝特别的深。

更奇的是他根本不用钓钩,而是把一根很粗大青蚯蚓折叠了,用“鞋底线”绑紧,看上去就像一段鱼干,长二三厘米,当钓饵,另一头系于短竹竿上,然后走进一片茄子地,安静地把竹竿垂下了茄子地,只是十几秒的工夫,“橐”的一声,提竿,赫然一只大青蛙,张着嘴,四肢乱蹬!

这,什幺鬼?!云良解释,青蛙贪吃,尤其喜欢蚯蚓,看见蛙饵就一口吞进,它只会“深吞”,不会“浅尝”,我手感沉重,就顺手一挥——技巧全在“一挥”里,它青蛙是顺势吞入的,你“一挥”就要让钓饵横卡在它的肚子里,然后一提,不就出来了吗?

我听了也手痒,但是一下午,一只也钓不到,相差的就是那“一挥”的本事。云良说,有的钓鱼高手钓鱼也不用钓钩,同样的道理,一根两头尖利的竹签也能钓鱼,功夫就在“横挥”的手势上。

胡展奋专栏作家喜欢历史,酷爱大片

他常说:“田里是饿不死人的!”

一个上午,云良巡走于茄子地、毛豆地、辣椒地,轻轻松松地钓满一竹篓。“你说,阿拉屋里要啥‘肉票’、‘鱼票’?”他悠悠地说,不都在手里吗。

云良钓蟹也是高手。届时他喜欢在柳荫处垂钓。也是大青蚯蚓为饵,只是手边多了一只抄网。

鱼饵下去,馋蟹比青蛙还猴急,只见它一把钳住就往下拖,你要和它周旋,这家伙性躁,钳住美味,当场就嚼,云良就慢慢地往上提竿,快接近水面时,左手抄网早已悄悄截住大闸蟹的后路,顺势一抄,已在彀中也!

窍门是大青蚯蚓必须当天挖,粗壮新鲜,要让馋蟹一把钳不断,而隔夜的蚯蚓往往身软体弱,一旦钳断钓饵,必定逃之夭夭。

云良钓蟹,一天十来只一点问题都没有。“你知道京剧《沙家浜》里的伤员为什幺日子那幺好过了吧!”他向我挤挤眼,“靠本事嘛,水乡哪有饿死人的!”

夏夜就是云良大钓黄鳝的好时光,同样是大青蚯蚓,云良只用一根细细的钢钎,尖尖的钎头是一个倒钩,蚯蚓穿入钢钎而紧紧裹住,云良梭巡河沟边与水渠边,凭经验,一看就知道哪里下钩,那时没有头灯,我就做他的助手,手持电筒,他在哪里停下,我就用灯光罩住那方位。

黄鳝这东西比蟹还馋还贪,灯光一打,它居然不怕光,见到(或闻到)食物就慢慢探头一口咬住,这个关键时刻来了,你如果性急,往后一拉,它就脱钩了,黄鳝不仅外表腻滑,它的肚子里(或喉管)也腻滑,一般钩子被它粘液一浸润,就滑脱了。云良的功夫是,一旦发觉鱼饵被吞就立刻横向“豁钩”,用力要大,以俾倒钩深深切入黄鳝的鳃帮或咽喉处,然后用“软硬劲”与黄鳝周旋,黄鳝力大,而且用长长的鳝身钩住洞内凹凸不平处,其尾更能深入石隙借力,所以不能用蛮力拖拽,有时你把它鳃帮拉豁了,它也不肯出来,以致前功尽弃。

除了背脊微驼,云良如今仍然虎虎有神,问他何时再露一手,他摆摆手:开啥玩笑,都快七十了,手势不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