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但 凡大权在握之人，警惕心稍有放松，马屁就会接踵而至。某些大人物，喜欢人家拍，这是人的天性，放之四海而皆准。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最后得意的是鲜卑人。鲜卑人当家，一样喜欢人家拍。但跟汉人喜欢拽词不同，要拍胡人，须有一份绝技，那就是弹琵琶。

唐代岑参后来写了一首诗叫《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说“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唐朝河西节度府所在地，治所在今甘肃武威。说凉州方圆七里住着数十万人家，这里的胡人半数懂得弹琵琶。

琵琶是胡人乐器，鲜卑人超喜欢，从皇帝到王公，身边要是没个琵琶高手，加上若干舞人，吃饭都不香。所以，《颜氏家训》里提到，北方有头脸的汉人，都要教子弟学鲜卑语、弹琵琶，也好逢迎上司。估计跟现在有一阵儿的时髦青年似的，没事就抱个吉他，只是那时候是琵琶。

在胡人当家之前，汉人若要做官，怎幺的也得读点儒家经典。再不济，也得精通律法，反正，要做官，得读点书，哪怕你门第特高，如果大字不识，恐怕也难以有官给你做。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就算你一字不识，只要有一手琵琶绝技，照样有高官可做。有时候，胡人的皇帝，甚至直接封身边专业的琵琶手和舞人为官，拜为王爵的都有。

隋炀帝创科举制度，读书的人才能做官，但前朝的遗风犹在，已经做官的人不可能马上被替换下来。所以，朝中的官员还惯于弹琵琶。在隋炀帝之前的隋文帝时代，这样的官员就更多。大家工余宴享、酒酣耳热之际，就会有人出来弹奏一曲，兴致大了，站起来跳舞，舞成一团，也是有的。

隋朝杨勇做太子时，李纲为太子洗马（太子属官，负责管理图书事宜），一次太子开宴会，在宴席之上，李纲的顶头上司左庶子唐令则自请弹琵琶，边弹边唱《武媚娘》之曲，现在不少人以为武媚娘专指武则天，实际上这本是当年的一首歌的名字。

左庶子大人色艺俱佳，太子听得十分开心。然而李纲不高兴了，他站起来说，作为左庶子的唐令则，本应辅导太子读书干正事，怎幺公然效倡优之行？要求治这人的罪。杨勇没有责备左庶子，反而怪李纲扫兴。显然，在那个时代，宴席之上弹琵琶是一种时尚，而不弹才是反常之举。

一直到李渊建了唐朝，他仍然把一个也是胡人的舞伎提拔为散骑常侍，做自己的侍从官，李纲提意见，也是白费。隋朝的杨家和唐朝的李家，大半的血统都是胡人，喜欢胡人这口，也属于正常。

只是，后来唐朝的皇帝，尽管自己依然喜欢歌舞，甚至身体力行，但却再也不提拔只擅歌舞或者弹琵琶的人做官了。要想做官，没别的办法，通过科举考试，考上，才有官做。这个规矩，直到唐朝覆灭，后唐的庄宗李亚子才给打破。

文臣的琵琶功夫，在那个时代，本质上就是一种马屁技巧。所谓的马屁，不是一味说好听的，关键是要看上面喜欢什幺，喜欢什幺就给什幺，给的好，给的巧，才是真马屁。在那个时代，如果不弹得一手好琵琶，没事给人助兴，连进一步说好听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幺升官发财呢？

文臣的琵琶功夫，在那个时代，本质上就是一种马屁技巧。所谓的马屁，不是一味说好听的，关键是要看上面喜欢什幺，喜欢什幺就给什幺，给的好，给的巧，才是真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