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苗苗 陈彭真

“雅州”之得名,历来有多种说法。据《元和郡县图志》《方舆胜览》等历史文献,雅州“因山而名”。隋仁寿四年(604年)置雅州,州境内有雅安山,相传,雅安山上“雅鸟群居”,有“雅致安宁”之意,因而名为“雅州”。

清光绪《雅州府志》记载,“雅处蜀之偏陬,东接邛嘉,西抚番藏,南襟六诏,北控诸羌”。尽管雅州并非如部分人认为的那样,是羌文化地名或藏文化地名,但独特的地理位置令其既拥有厚重的汉文化底蕴,又兼具民族文化的特色,数千年来,南北东西不同的古文化汇聚于此,积淀成灿烂辉煌的雅安文化,浸润着一代又一代雅安人。

汉艺精粹

芦山县南郊的东汉石刻馆背依罗纯山麓,面朝关山山峦,依托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樊敏阙及石刻”而建,主要陈列东汉时期巴郡太守樊敏的墓前陈设。

樊敏阙为扶壁式子母双阙,如今右阙仅残存部分,左阙依然造型雄浑、气势磅礴。斗拱层一组反映云南哀牢夷九隆氏“龙生十子”传说的浮雕,充满了浓郁的民族气息,是汉代石刻中较为罕见的。阙后方立有樊敏碑,碑上精妙的558字碑文让后人有机会得以窥见樊敏的一生。

樊敏,字升达(一说叔达),青衣县(今芦山县)人士,生于东汉安帝元初六年(119年),幼年时便以天资聪颖、勤思好学着称。樊敏阙上依稀可辨,有“贯究道度,无文不睹”等字,正是对樊敏治学态度的诠释。子史百家、诗书六艺,他无一不精。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德才兼备,富有仁爱之心。

据传,樊敏曾任青衣羌国国丞。在担任国丞的十年里,樊敏劝课农桑,得到了兄弟民族的信任与认可。同时,他也尊重各民族间的民族习惯,积极传播汉文化,善于教化。

东汉延熹二年(159年),樊敏40岁时因政绩卓着且公正廉洁,贤孝声名远扬,被蜀郡属国都尉(府治设青衣县)举荐为“察孝除郎”。而此时的东汉王朝正值宦官当权,政局动荡。樊敏不趋炎附势,宁愿辞官不就。东汉初平元年(190年),战乱频起,刘焉入主益州,听闻樊敏事迹,表请樊敏“巴郡太守”。此时的樊敏已是古稀之年,此后“以助义都尉养疾闾里,又行褒义校尉”,又加“领校”二字,故称“领校巴郡太守”。

东汉建安八年(203年),樊敏于贫寒中去世,享年84岁。人们因其生前高风亮节,立碑建阙纪念。如今,碑文仍清晰记录着樊敏“弹饕纠贪,务除民秽”,“仕不为人,禄不为己”的事迹与精神,他始终保持体恤百姓、不畏权势、清正廉洁的本色,不愧为“吏师之表”。

沿樊敏碑、阙往下走,再反复端详东汉石刻馆门内的照壁,似乎更能体悟其正面所书的“汉魂”二字,而背面的“汉艺精粹”四字既是对雅安浓厚汉文化的精准总结,更是闪耀着那个时代的荣光,承载着先贤熠熠生辉的精神。

在距离樊敏阙约40公里的雨城区,也有一处汉阙,以端庄古朴又不失威仪的姿态彰显“汉魂”。高颐阙建于东汉建安十四年(209年),为汉故益州太守高颐墓阙。高颐阙墓、碑、神道、阙、兽总体布局的保存完整为全国之首,具有很高的历史、艺术价值。

关于高颐其人,文字记载寥寥。根据碑文和零星文献,人们可以得知,高颐,字贯方,益州汉嘉(今雅安)人。他通过举孝廉入仕,官至阴平都尉、武阳令、益州太守等职,东汉建安十四年(209年)卒于任上,同年被修墓建阙。

高颐所任职的益州是当时少数民族的聚居地区,“西南夷”所固有的本土丧葬习俗与信仰也会在陵墓营建上有一些体现。高颐阙的营建也正是承载着这种官方礼仪与地方文化的双重影响,既刻有“三足乌与九尾狐”“黄帝遗玄珠”等反映汉朝人对玄学追求的图案,象征守信、忠义的“季札挂剑”图,亦有逾越等级礼制要求的车马出行图,体现了远离政治中心的些许自我表达。

到了东汉末年,群雄并起,此时芦山地区乃汉嘉郡府治地汉嘉县,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蜀汉大将姜维领兵镇守汉嘉县。相传,芦山县城为姜维屯兵所筑,三面临水,易守难攻,因此芦山又被称为“姜城”。

忠义刚烈的姜维在芦山留下了太多传说,其一便是芦山为姜维肝胆归葬之地。民间口口相传,说姜维在成都被曹魏乱军杀害后,又遭剖腹取胆,但见姜维“胆如斗大”。姜维的部下冒死从成都将姜维的胆抢回芦山,葬于芦山城东的龙尾山上。此事虽多半是为纪念姜维附会而成,但姜维“品之高,节之坚”,被历代芦山人感念崇祀。时至今日,位于汉姜古城的平襄楼戏台上还会年年唱演着独具地方特色的“芦山花灯”,告慰姜维的侠骨忠魂。

荧荧书灯

1908年,西方植物学家尔尼斯特·亨利·威尔逊在汉源拍下了清溪古城的全貌。在四周城墙的环绕中,房屋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民国《汉源县志》记载,“邛崃山麓有城岿然曰清溪,即今之汉源也,黎风雅雨,由来旧矣”。黎州是汉源古称,此地山川地险,民俗朴厚,历来是经边重镇。然而在这羁縻之地,也曾经有一座萦绕琅琅书声的书院。

汉源县城东玉渊池畔立有一通古碑刻,人们称之为玉渊碑,其铭文记载了玉渊书院建立的时间与过程。玉渊碑不仅是汉源现存最古老的碑刻,更是宋代理学在雅安发展的见证。

宋宁宗开禧年间(1205年—1207年),人称“符溪先生”的薛绂知汉源,并“尝筑玉渊书院讲学”。汉源“历代治边,偏重羁縻”,向来重武不重文。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南宋。薛绂所建的玉渊书院,仅比朱熹建白鹿书院晚了20余年。

玉渊书院建成后,以张栻“反对科举利禄之学、培养传道济民的人才”理念办学,兴盛一时。值得一提的是,薛绂在建立书院收子弟入学时,不仅收汉族子弟,同时还招收番(藏)、夷(彝)子弟入学。

相传,唐朝中期名臣韦皋在汉源县北建海棠书院,又名海棠池,环池种满海棠,春秋暇日用于游乐宴请。到宋时,海棠池已然荒废,然而当地的人们“犹往往遥见灯光”,故名“海棠书灯”。这被誉为汉源八景之一的“海棠书灯”,未尝不是在理学之风刮进这个戍边重镇之时,在文化浸润之下,人们对书本、对知识向往的表征。

历经数代鼎革,到清雍正七年(1729年),清溪东北隅建起了文庙,嘉庆四年(1799年)迁建今址。清溪文庙万仞宫墙色彩斑驳,墙内古杉参天,清幽雅致。棂星门是一座四柱三间三层的石牌坊,坊顶4根龙缠柱冲天而立,似4支神笔直指苍穹。坊身布满浮雕,“双龙抢宝”“丹凤朝阳”的场景灵动逼真。在四周精致的石雕门框上,“新科状元打马游街”和“武状元受人恭贺”的场景惟妙惟肖。

清溪文庙是雅安至今唯一一座保存完整的孔庙,每逢文庙祭祀和科举应试前,县内外的文人墨客都从十里八乡赶来,祈求文昌点拨、金榜高中,崇文之风世代相传。

壮怀激烈

文脉的传承往往附有家风绵长,在清溪文庙的名宦祠里,宋初名将曹光实被尊奉,他的家风远扬,浸润着雅安人。

931年,在后蜀孟知祥政权管辖的雅州百丈,静南军使曹畴家迎来了新生命,在父母的期冀下,这个孩子被取名为“光实”。

身为静南军使的曹畴,控制扼守邛崃、抵御蛮夷的侵袭,军功卓着。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曹光实不仅饱读诗书,还喜欢刀枪棍棒、兵法韬略,自幼有一颗爱国效忠之心。在父亲去世后,曹光实子承父业,“迁永平军节度管内捕盗游奕使”。

乾德年间(963年—968年),宋太祖命令将领王全斌等人平定蜀中。随后,宋朝派出大军数十万西攻川渝。当时,盘踞四川的后蜀政权昏庸无道,百姓怨声载道,在此情形下宋军势如破竹,一路攻至雅州时,后蜀早已溃不成军。曹光实“愤而起事”,协助宋军入城。

不久后,川西盗贼纷纷起事,夷人张忠乐怀恨曹光实杀过他的同党,“率众数千”,夜袭曹光实家。曹光实背母杀敌,挥动长戈突围而出。见曹光实是个硬茬,张忠乐“杀其族,又发冢墓,坏其棺椁”,曹光实誓雪冤愤,在王全斌的支持下率军攻城,拿下了张忠乐。此后,曹光实屡立战功,知黎、雅二州兼都巡检使。听闻曹光实之事后,宋太祖赞叹道:“此蜀中杰俊也!”

《宋史》记载,“光实少武勇,有胆气,轻财好施,不事细行,意豁如也。”曹光实并非没有弱点,有时豁达的同义词即是大意。雍熙二年(985年),在与西夏党项李继迁的葭芦川之战中,曹光实因求功心切、轻信敌人,不慎被诱杀,一代名将就此身殒他乡。

在家风浸润下,曹家数代军功赫赫。据《舆地纪胜》记载,曹光实、曹光远、曹光昭兄弟三人平静南有功,三人后代也是骁勇之辈。曹光实有五个儿子,曹光昭有二子,曹光远有三子,十人都随父辈征战,忠烈凛凛,战功显着。其中,曹光远的儿子曹克明,在曹光实命丧葭芦川后,潜入敌营,抢回了曹光实的尸体,送回京师。一如当年曹光实背负母亲,仅凭一柄长戈突围的壮举。

相传,雅州百丈村民听闻曹光实战败身亡后,特修建曹公庙纪念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曹公庙自修建后,一直香火鼎盛,来祭拜曹公的人络绎不绝,到明清时期还列三将军祠以祭祀。数千年来,曹公庙历经风雨,几度没落,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重修于曹公村卧龙山上,改名曹公纪念馆。

如今,雅安人民依然对曹光实家族心怀敬意,在名山区百丈镇王家村附近的曹光实文化广场,还有一座曹光实的雕塑巍然屹立。他手执长枪、身着战甲,向今人诉说当年的壮怀激烈。

汉魂流韵,文脉不断,家风长续,或许这就是雅安精神谱系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