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宽叶

那天,父亲老贺又相亲去了。大姐和三姐暗暗尾随着老贺,远远看见老贺进了一个小区,就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儿。大姐和三姐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圈,最后在小区角落的紫藤花架旁看见了老贺。

老贺正在和一位年龄相仿的胖阿姨说话,谦卑又恭顺的样子。大姐和三姐快步闯了过去,连珠炮般说:“爹,找你半天怎幺跑这里来了?你心脏不好得按时吃药,出门也得和我们说一声。”

胖阿姨听后,错愕地喃喃道:“噢,心脏不好啊,还是赶紧回家吃药吧。”说完,她连忙转身离开了。老贺还要解释,大姐和三姐驾着他的胳膊快步走出了小区。老贺叹道:“你俩这是给我败事啊,我哪里有心脏病?”大姐说:“现在找老伴不是时候,过几年再说吧。”

可怜的老贺,平生第一次见到紫藤,还没看清楚开的是什幺花儿,就让女儿匆匆带走了。

母亲在春节前的一个月去世,老贺随即患了一场大病,在医院监护室治疗了一周才脱离危险。父母亲相濡以沫五十载,一夕间,母亲在老贺的怀抱里撒手人寰,可想而知他的伤痛。母亲离去后的一段时间,大姐抛下牙牙学语的孙子从城里跑来陪护老贺。老贺让大姐把火炉生得旺旺的,每顿做三个人的饭,仿佛母亲只是出了远门,随时会回来。

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团圆饭凉得格外快,缺滋少味,多年习惯看的春节联欢晚会也没人提起。不大的三个房间,空空落落。原来,母亲没了,家就空了。姊妹们抛下家务和各自的工作,轮流陪护着风烛残年的老贺。终于,还是老贺打开了电视,说:“日子还得过啊,咱看看晚会吧。过完年,你们都甭来陪我了,我能照顾自己,不能成了废人,我还有用。”

春节过后,大姐把老贺接到了城里,给老贺洗衣做饭,照顾老贺的起居,俨然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老贺极不自在,总是一遍遍地嘟囔:“我还有用,我不能整天就是吃喝拉撒吧。”可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出个门孩子们也不放心啊。后来,老贺终于琢磨出来:人老了,不给孩子增加负担就是最大的用处。

于是,老贺拿出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去婚姻介绍所登记了信息。他想找一个老伴,开始新生活,把孩子们解脱出来。老贺把我们召集起来,开诚布公地说了想法,然后说:“我在村里先是干书记,后来做医生,走街串巷几十年,身子正影子直,没人说我半个不字。我找老伴甭管别人怎幺说,你们几个得支持我。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过我的,不给你们添乱。”我们一听犹如晴天霹雳,母亲刚过“百日”忌辰,老贺就开始张罗找老伴,不管是什幺理由都让人难以接受。我们纷纷表示,找老伴不急,过几年再说。

老贺撂下一句“老年人再婚受法律保护,子女不得干涉”,就阔步走了。我们了解老贺的脾气,知道劝也没用,只好委托大姐和三姐跟踪老贺,给他说坏话,使绊子,用我们的方言说就是“打破头血”。

大姐和三姐跟踪了几次,老贺不恼不怒,每每只长叹一口气,沉默不语。足智多谋的老贺将“相亲”转入了地下。终于有一天,他告诉我们:“周末来家一起吃个饭吧,和我的新老伴见见面。”那次,最终只有我和大姐去了。那是个黑瘦的老太太,慈眉善目,举手投足间有我们去世母亲的影子。木已成舟,我们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世事如白云苍狗,时光似白驹过隙。一晃,老贺和新老伴一起生活十年了。十年间,老贺改变了许多,学会了铺床叠被,学会了做饭洗衣服。每到清明节和母亲的忌日,老贺总是做好母亲喜欢的饭菜,趁热端到村西母亲的坟头,默默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