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希

十一月初，我和高中时代的挚友小意、咪咪和小舒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目的地是云南大理。毕业多年，我们已完成除结婚外的各项人生重要指标，各自的生活轨迹相差甚远。虽然每年都会相聚，可像这样大家都能空出时间去旅游的机会却屈指可数。这次旅游的起因是小舒在去年突然查出肾衰竭。二十多岁最好的年纪，谁也想不到这样的意外会毫无征兆降临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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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中是在重点中学的实验班读的，这群朋友从小成绩优异。和刻板印象里的优等生不同，他们下课就出去玩，放假也出去玩，早自习从不提早到，到了饭点就往食堂跑。可他们偏偏总能按时完成作业，对老师上课讲的东西永远能无障碍听懂，然后在往食堂狂奔的路上，比班主任还严厉地一一考察吊车尾的我是否掌握了考点知识。

高考前的最后八十天，靠着咪咪给我制定计划，小意每天监督考察，小舒率先带领，我被拖着考上了武汉大学。那时只觉得和这群朋友们在一起好开心，他们就是我对同龄人认知的全部。

上了大学后，我才发现他们只能代表茫茫人海中很小的一部分人。有人说十八岁以后就很难再遇到可以相伴终生的挚友。我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可我十八岁前认识的他们，毫无疑问是一生的挚友，和亲人没什幺两样。

小舒永远是我们这群人的中心，他身上总有蓬勃的力量、明确的目标和雄壮的野心。一步步攀上事业巅峰的他，去年突然确诊肾衰竭，人生被按下暂停键，开始了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透析。我和男友乘飞机去上海探望的时候，他已振作起来，脸上看不到丝毫的苦痛和悲情。他甚至已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做好了各项应对措施。朋友们每天轮流跟他视频，一有时间就跨越山海去看他。

我们私下说好，万一等不到肾源，他以后不能工作了，我们就养他一辈子。可他就是有不论处于何种境地都能保持体面的能力，并可以绝处逢生。4月初，他接到了同济医院的电话：有活体肾源，配型成功，速来做移植手术准备。我们由衷为他高兴，也由衷感谢和敬畏那位伟大的不知名的器官捐赠者。

术后小舒恢复了一段时间的正常生活，可不久肌酐数值异常偏高，需要回同济医院做穿刺手术，来确定肌酐数值异常的原因，这又是一次动荡和未知。于是在手术前，我们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不想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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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旅行，我们有五人，我、咪咪、小舒、小意，以及小意刚交的男友小邓。

我们包了一个民宿院子，淡季价格便宜得感人，五人在这个院子里展开了一周的共同生活。小意是名企的高薪精英。如果说我的脑袋是由理不清的毛线、不知名的感性和泡沫的情怀组成，那她的就是由无懈可击的逻辑、柔软坚定的理性和诗酒烟火的侠义组成。

小邓是最典型的工科男，也没多少恋爱经验，照顾女生更是笨手笨脚看不懂脸色。小意却拿出了她最大的理解和宽容，从不情绪化，也不耍脾气。她和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既有能力又善解人意的女人。高考前为了鼓励我，每次模拟考只要我有进步，她就会送我二十支棒棒糖。小舒生病后，为了兼顾他的健康和事业心，她想尽办法让他辞去现在的高压工作并为他介绍合适的新工作。

咪咪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家人，她辞掉了广东深圳的教师工作，回家在事业单位里拿着过去四分之一的工资，于是成为小意长期的“精准扶贫”对象。她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每一个朋友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不问回报，不计前嫌。

在沙溪古镇的那天，我们顺着溪流走了很远的路去找先锋书局。我一路走在后头，为收集画画的素材不停拍照，落在他们后面越来越远。

途中忽然变天，刮起了大风。我为了漂亮只穿了一件碎花连衣裙，一边冷得瑟瑟发抖，一边小跑起来追逐他们。

跑了一段距离后，我看见视线尽头模糊的两个人影，在大风狂舞树林的背景前忽然静止下来。

是咪咪和小舒停下来等我。等我赶上的时候，小舒把外套脱下让我穿上，咪咪问我冷不冷，然后又借机骂我太作。我从来不和咪咪一般见识。

走着走着我又落在了后头，咪咪和小舒在前头聊我不知道的事，小意发来消息说已经和小邓找到了书店地址。

我有些恍惚也有些鼻酸。仿佛我们刚刚走完的这一段路，就是我们自相识以来一起走过的人生。我们无法永远保持步调一致，总有人在前，总有人落后。我们会因此走散，可风雨来临时，走在前面的人总会停下来等落后的那个，穿得暖的人心里总会惦记挨冻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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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的自然风光十分唯美，随处入框，即成油画。整个南国都是植物的天堂，山川树木，皆如艺术家挤在颜料盘上的油彩，五颜六色，层次丰富。彩云之巅的国度有着最明艳的天空，倒映在绿波粼粼的洱海里，既有东方文化的写意味道，也透着西方艺术的磅礴气质。

风景再美，也不如身边人相聚的珍贵。在大理的最后一天，我们决定哪里也不去。晚上小舒下厨，小邓打下手，我们终于吃了一顿可口的大餐。夜深后大家围坐在露天茶室里喝茶聊天，和当年体育课时大家围坐在操场的跑道上一模一样，毫无隔阂，无话不谈。

我们从回忆学生时代，说到毕业后这些年对自我的新认识，反思过去自己的狭隘面，再描绘对未来的希望。不论此刻的我们在财富、健康、事业、理想上的差距有多大，我们仍能说出最一致的心愿：家人都健康平安，朋友都美满幸福。

我灵光乍现：“我给大家画道灵符做手机壁纸吧！”我当然不是真信什幺灵符，就是想画这样一张小画来寄托大家的心愿。随着这道灵符画完，大家的夜聊也结束了。每人都带着无限温暖，心满意足回屋睡觉。

躺在床上抬头看着天窗外大理璀璨的星空，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大二时春节坐长途汽车回家，身无分文却饥肠辘辘，下车后我直接跑到距汽车站较近的小意家楼下，心安理得地点了两碗馄饨四张煎饼，边吃边发消息喊她来结账。结果她和咪咪一起来了，我又多加了两个鸡蛋，吃完心满意足地回家。

我这些十八岁前交的朋友，永远善良，永远乐观，永远优秀。他们让我在成长过程中，从家庭以外的地方也得到了许多的爱。这份爱让我有底气在身无分文时敲响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家门，让我对伤害可以快速忘记，让我永远不会迷失自己。

我这些十八岁前交的朋友教会我如何去爱他人，如何去爱自己。前路漫漫，山海重重，会爱人的人才能幸福和自由。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爱是永不止息。

而现在，我最满意的是，小舒手术顺利，结果无大碍，只需调整用药剂量，可以回归正常生活。当然，他已成为买我绘画作品的最大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