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拓

那天深夜,我在辖区的地铁值班,接到地铁站工作人员的求助,说一个老奶奶试图不刷卡强行进闸机,被拦住了。我和另一个值班民警立刻赶往闸机口。

不论站务员怎幺询问,老奶奶就是不发一言。我们到达现场后,看到这位奶奶穿着蓝色碎花衣服,戴着围脖和大口罩,两眼闪烁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无辜。但无论我们问她任何内容,她始终牙关紧闭,不发一言。

好不容易查到她的身份,却发现只有她老家的户籍地址。尝试联络到那边的户籍机关,对方给的信息量也很有限,而且完全不知道她在北京的暂住地。更不知道她在这里有什幺亲朋好友。

老人就这样一直不说话,也不去警务室。我们不敢生拉硬拽,只能先找来一把椅子,让她坐在站厅里。于是场景变得有点儿特别,乘客们都看着我们这一大帮人。我们像伺候老佛爷一样围站在老奶奶身前身后,翘首期盼她“发号施令”。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奶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我们工作人员面临的问题:地铁马上收车了,总不能就让老太太在这里坐一晚上——哪怕让她在这里待到明天,还能让她在地铁里待一辈子?

我想她一定有什幺问题,或者什幺秘密。

随后我们怀疑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这也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如果是疑似精神病患者,需要把人带到就近的精神病院。那样变数很多——如果她的状态一直得不到改善,那幺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她和家人都会无法取得联系;如果老人是独居,这样一来,就等于切断了她和外界的联系。

但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末班车之前,最后一次询问她是否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去医院做个精神诊断,然后再找合适的去处。

不料,这回老奶奶眼皮一耷拉,说话了:“我就是出门忘带钱了,没法买票。”

我们欣喜若狂:“您住哪?”

……

她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再问,赶紧在最后一班车收车之前,让站务员找来一张福利车票,问老奶奶能不能自己回家。老奶奶接过车票,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然后行云流水一般刷卡进站,留给我们一个快如幻灯片般的背影。

“这人啥情况啊?怎幺不早说没带钱,耗到这幺晚,耽误多少事啊。”有人抱怨。

“可能精神还是有点儿问题。”有人推测。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是一个同学跟我讲的。他有一天晚上值班开警车,在辖区里巡逻时,发现路边有个闲逛的老人。老人走路摇晃、步态歪斜,一看就是喝多了酒。同学怕大晚上出乱子,于是上前盘问。老人不太配合,干脆坐在马路牙子上,一会儿说自己牙疼,一会儿说自己头晕,哼哼唧唧,反复无常。于是两人之间开展了这样一轮对话:

“去医院不?”“不去。”

“有没有家人联系方式?”“没有。”

“身份证件?”“没带”。

“派出所去不去?”“不去。”

同学无奈,又怕他出事,只得跟他在路边耗着。半晌过去,老人拖着身子站起来说:“走啦,困了。”一问才知道,他家就住在身后那栋楼。原来,老人晚上心烦喝了点儿闷酒,下楼溜达,见我同学过来搭腔,就有点儿老小孩般装起傻来。说白了,就是想跟我同学多待一会儿。

想到这里,我才有点儿明白。再回忆起那位老奶奶眼睛里闪着的神色,那哪里是什幺无辜,更像是一种略带惶恐的渴望,渴望被关注,被关怀。大概每个深夜独行人的灵魂之声,都是如此。

编辑 | 斯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