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

我一直牢记民间一句俗语——“两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并由此形成了一个非常顽固的观点:男人说话要金贵,女人说话要矜持。年轻时,我也话多,得罪过不少人,吃过不少苦头,有切肤之痛。所以,二宝出生后,我给她起名语迟,希望她长大后少说话,开口说话之前先考虑一下:这话到底该不该说?当时,我还不知道古人早已经有“静水流深,贵人语迟”的话。我没有那幺大心愿。

十分遗憾,语迟好像还是不折不扣地继承了父母“话多”的毛病。这不,才两三岁的小人儿,已经显露出伶牙俐齿的苗头。

我临睡前有吃一点零食、喝一杯小酒的习惯,主要是为了迅速入睡,防止失眠,所吃的无非是花生、瓜子、核桃、腰果之类,也没有什幺特别的美味佳肴。看见我吃,已经脱衣服准备睡觉的语迟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爸爸,我饿,我也要吃!”她已按时吃过晚饭,吃得还不少,不可能真饿,完全是眼馋、嘴馋,小孩子的天性。我说:“一会儿,爸爸给你冲牛奶喝。”她每天喝三五次牛奶,睡前一顿必不可少。可是,小丫头却这幺回答我:“牛奶是喝的,不是吃的。”才多大的人儿,已经学会抠字眼了!

为了哄她尽快入睡,我和妻子要为她挠后背,这成了每晚必须完成的功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当然故意装不记得,每一次都是她主动提起,不挠不睡。挠的过程中,可受她折腾了。她对挠的手法颇讲究:“不是这样的,帮我捏一下!”那是要揪住她的小皮,一步一步地往前或往后擀。“摸一下,摸一下!”那是她想我用粗糙的掌心摩挲她的后背。“痒,爸爸,这里抓一下!”不让她称心如意,她就在床上扭动身子,滚来滚去,谁也别想睡。如果白天疯玩,晚上累了,小脚踝有点酸疼,她还会把小脚伸进我怀里,跷在我胸口,要求更过分:“不是捏,爸爸,你用两只手帮我搓一下!”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会这些动词的细微区别的。

我和妻子白天都要上班,平时接送她上托班的主要是她外公。外公识字不多,经常被她纠错。早上出门,外公催她:“快点,自己穿hái子。”她字正腔圆地纠正:“阿公,你说错了,是鞋子,我才是孩子。”外公不认错,她不依不饶,反复纠正。外公好气又好笑,只得一字一顿,舌头不利索地改口催促她:“好,语迟,快点,自己穿鞋子。”语迟心满意足,自己弯腰动手穿鞋。

我和妻子带语迟在楼下玩,另一位母亲也带女儿在楼下玩。那小姑娘四岁多,在语迟面前背刚学会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语迟毫不示弱,无礼地打断了她:“我也会!”她背的是李白的五言律诗《关山月》,整整八句,一口气背完,难度比骆宾王的《咏鹅》要高出许多。那位母亲脸上有点挂不住,而我和妻子都不好意思起来。事后,我认真地对语迟说:“学背古诗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悄悄地记在肚子里,提高自己的修养。”语迟认真地问我:“爸爸,修养是什幺?”我一时无语,发现这样的小事,似乎不必跟孩子太认真。

下一次,换一个场合,语迟仍会脱口而出一句古诗。爱显摆,真拿她没办法。不过也难怪,她的爸爸妈妈就是比常人话多的人。所幸,我们早早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继续用嘴说,而是选择了用笔写。坚持了几十年,我们都成了作家。不光我们,语迟的姐姐也自学生时代起发表作文。一家子都是“话多”的人,无一例外。民间还有句话,叫“话多伤人”,如果我们都“述而不着”,真不知道这辈子要多说多少“废话”,多得罪多少人。现在只顾埋头写作,已很少有兴致陪人说闲话,嫌浪费时间。语迟刚刚开始学说话,我还是希望她少说一点,慢一点说。要不,等她长大,也努力多写、少说。

编辑 | 温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