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英
1
那年，电视剧《小姨多鹤》播放时，我看得如痴如醉，羡慕剧中的小姨多鹤对孩子的好。可我的小姨就不同了，整天特别多事，惹得我挖空心思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多多”。
谁家孩子不淘气呢？何况我家和姥姥家仅一窗之隔，我又是姥姥这边唯一的孙辈，自然倍受宠爱。前有姥姥疼着，后有舅舅爱着，我不任性才怪呢。
家里唯一不给我好脸色的就是小姨。那时她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赋闲在家，我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从我家到姥姥家，我习惯翻窗进屋，这对身手敏捷的我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虽然早些时候，姥姥怕我会摔着磕着，也曾劝阻过一两回。不过，我图着方便依旧我行我素。时间一长，姥姥看我毫发无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提这事了。
我双手抓住窗台，身体跃起，收腰，抬脚，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这次，我也照旧没失水准，稳稳落地，干得非常漂亮。可就在我沾沾自喜时，一个身影突然压过来，不祥的感觉瞬间笼罩着我。小姨一脸严肃，义正词严地说：“咱家没有门吗？哪有女孩天天爬窗户的，像话吗？”我虽自知理亏，但不想任由小姨指责，便回嘴道：“爬窗户快嘛！真是个‘多多。”
“你说谁是‘多多呢？”小姨提高了声音分贝，边说边朝我伸出手来。我见势不妙，心里嘀咕：坏了，小姨是想揍我。我积聚所有能量，转身欲跑。没想到，小姨出手速度奇快，一把抓住我说：“不许走，你的头发都乱成什幺样了，像一个鸟窝，哪有这样的女孩子？”这时，我才想起来，今天妈妈上班走得早，没来得及给我梳头发，原来“多多”伸手是想给我梳头发啊。想到这，我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好吧，梳就梳吧，只要不打我就行，我乖乖地坐好，由着小姨一步步把漂亮的头绳扎在我的麻花辫上。
2
让人开心的是，没过多久，小姨就去一家编织厂上班了。因为工厂离家远，她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吃饭，我很少碰见她。我暗自开心：我的好日子又回来了。不过，饭桌上我还是规矩的，毕竟小姨上班很累，我不能惹她生气。时间长了，她不在家时，我竟偶尔会想起她。好在，我的心思就像三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个身，又被新想法替代了。
有一天，小姨给我带回一个柳条筐，筐不大，很精巧，适合放零食。柳条筐我看过很多，各种形状，大小不一，但像这个用料细致、花色搭配精美、八角形状的柳条筐还真是少见。我喜欢得不行，整天把它拎在手里，一刻也不肯放下。家里人见怪不怪，外人看着就很惊奇，问我柳条筐从哪里来的。我骄傲地回答：“我小姨编的，厉害吧。”我单纯地以为他们会羡慕我有这幺心灵手巧的小姨，可等来的却是他们一脸的不相信：“你吹牛的吧？”别人说我吹牛，我就不乐意了，反击道：“我没吹牛，你们哪天来我家，我让你们开开眼界。”说这话时，我暗自怪起小姨真是个“多多”，没事给我编什幺柳条筐嘛，净给我添乱。
不过几天后，我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天，小姨当着他们的面编了起来，那手法，真叫人忍不住啧啧称赞。我也是这时才知道，编这样一个柳条筐相当于编其他物件十几个，所以我劝小姨意思意思就行，满足他们的眼瘾就好。
别人走后，我问小姨：“这柳条筐你啥时候编的？”她说：“中午休息的时候，别人睡觉，我就编筐。”我不争气地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感觉，我想，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大人们说的感动吧。我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学小姨，编出很多好看的柳条筐。”小姨立刻打断我：“你那幺聪明，将来要考个好大学，可不能像小姨这样没出息。”没出息，这话对于我来说还有点费解。人活着为什幺一定要考大学，有吃有喝有玩，不是很好吗？
3
成长的道路上，我和小姨的恩怨还有很多，直到我上学后，我们之间的冲突才渐渐减少。她说我懂事了，其实我是没时间淘气了，有个多事的小姨盯着成绩，我想不努力都不行啊。
有一天，妈妈告诉我，小姨要去南方了，她想去闯一闯。南方有多远我不知道，我想一个月后小姨总会回来吧。于是，早晨上学的时候，我跟小姨告别，让她别想我，一个月很快就会过去，我们又能见面了。小姨蹲下来，掐了掐我的脸蛋，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等了一个月，小姨没有回来。后来，我偶尔从长辈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他们说她参加自学考试，当了护士，在城里大医院工作，又听说她找了一个男朋友，快要结婚了。好消息不断，我也跟着高兴。
一年冬天，小姨回来了，还带着她的军人男朋友。军人在我们家比较少见，我认真打量了他，高大，笔挺，一脸严肃，让我总想躲他。可他偏偏不知道我的想法，每天跟在小姨身后找我玩。玩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他还不错，除了不太爱笑，其他都还挺配合的。
有了男朋友，小姨跟我“相爱相杀”的时候不多了，更多是相亲相伴。她说这几年还挺想我的，要是走了又得好久才能再见。我说：“我也很想你。”她一听，就过来偷偷亲了我。我害羞地笑着，不躲也不反抗。全家人看着我们哈哈大笑。
我的生日快到了，在小孩子心里，这件事很重要，总是提前几天便惦记上了。巧的是，小姨男朋友的生日就在我生日后面一天。本来这是件好事，大家可以一块过生日，可大人们忽略了，不是忽略了我们，而是忽略了我。因为他是客人，又有特殊身份，全家人几天前就开始讨论如何把他的生日过好，才不至于让他觉得有所怠慢。可我呢，根本没人理会，直到我拒绝参加他们精心安排的生日宴会，大人们才恍然大悟。
小姨拉着我的手，赔礼道：“是我们不对，别生气，我给你编个柳条筐当生日礼物，好不好？”说话间，小姨当年用柳条筐帮我扳回面子的事一一浮现在眼前。我的脸立马由阴转晴，脱口而出：“好呀，好呀！”我兴致勃勃地充当小姨的帮手，小姨男朋友看着她娴熟的手法，大赞不已。我不忘补充道：“这也有我的功劳。”
4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眨眼，小姨他们又要走了。我无力左右，只能眼睁睁看着，并祝小姨一路顺风。临行前，我悄悄问她：“我大学考去你那里好不好。”小姨一脸欣喜：“好啊，我巴不得呢。不过，你要考去那里最好的学校，行不行？”“行，我说话算话。”当时的我太年少，这是我能想到的和小姨减少离别的最好方法了。
为了这个承诺，我努力了八年，小姨也帮了我八年。这期间，她又回来过几次，我们讨论的话题很多，最多的还是我去她在的城市读大学。高三那年，小姨帮我制定学习计划，找分数线，全程跟踪，直到我拿到录取通知书。
我的梦想，不，我们的梦想实现了！当我把录取通知书展示给她看时，屏幕那端的小姨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我也哭了，不过，是喜极而泣。感谢老天赐给我一个被我叫“多多”的小姨，是她助我打开了一扇通向外界的大门，指引我一步步走向辽阔的天地。
编辑|徐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