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清

去南方出差,黄昏的时候在街上散步,橘色的霞光穿过路边高大的柚子树,一个个滚圆、丰满的大柚子挂在叶间,那场景使我瞬间产生一种莫名的快乐和欣慰。我拍了很多照片发在亲友群,我问他们:“家里的苹果树怎幺样了?”二泉叔回复我:“果园的苹果‘待字闺中,即将整装待发了!”

我的故乡在辽宁省葫芦岛市建昌县狼洞沟,村里一度十分贫困。村子的西面有一座小山,叫西山,山沟沟里有一眼清泉,泉水四季流淌。村里的宝贝——那片唯一的苹果园就在西山上。幼时,那片果园是村人的精神抚慰、心中的圣地。春天,满山苹果花,犹如洁白的云朵笼罩,芬芳弥漫,耕种归家的村人停下脚步,在花香里望望,笑容抖落了满面的灰尘,连身边的耕牛也会伸长脖子哞哞地叫着,发出赞叹。这片果园是村人的骄傲,不但为村里年轻人卿卿我我的爱恋提供浪漫之所,甚至为姑娘出嫁、小伙娶妻都加了分,介绍人会说:“知道吗?那村子穷是穷点,可有一大片果园呢,秋天有苹果吃!”

秋天分苹果,是最快乐的事,哪怕是最小的、最丑的苹果也没人嫌弃,大家的脸笑得像苹果一样红彤彤的。那时种的都是国光苹果,最大的也不过小碗口大,又酸又甜,很美味。每家分到几十个,喜滋滋地用篮子、筐子挎回家。苹果是轻易不舍得吃的,用家里最好的纸箱或者木箱装起来,还要蒙上棉垫子。来了尊贵的客人,或者碰上重大的节日,才拿出来一两个,切成花瓣形,放在盘子里,让客人或者家中的长辈先吃。当然,长辈和客人只是在主人再三的客气之下,才略微吃一两瓣,大家都懂得给主人家里的孩子余下。

记得那时三叔家七岁的堂兄在分苹果的时候,偷偷在被垛里藏了一个大苹果,人小忘性大,记得藏没记得吃。第二年春天,三婶拆洗被褥,发现苹果成了“苹果酱”,还把被子染了一大块,三婶气得追着堂兄满街跑。还有一年冬天,祖母生病了,就想吃点有味道的东西,家里除了萝卜、土豆、大白菜,哪有有味道的东西呢?母亲和父亲急得团团转。有人告诉父亲后街上的二泉叔家还有苹果,父亲急忙赶了去。父亲一再请求,才用二斤小米换了三个大苹果。母亲怕祖母知道了心疼,只说是二泉叔送的。不知情的奶奶病好后,还垫着小脚特意给二泉叔做了几双鞋垫。

多年后,二泉叔承包了那片果园,国光苹果也大部分改换成富士苹果了,个头更大,产量更高,也更甜脆。每次回故乡,我都先到那片果园看看。果园浇水再也不用去西山的小溪里取水,地上有暗渠喷灌,镇上还有洒水车来帮忙喷淋,多旱的天气也不愁,人只管调调开关就行了。巨大的水扇在空中散开,我对二泉叔说:“现在的苹果树真享福啊!”二泉叔哈哈大笑,说:“苹果树舒服了,心情好结出的果子才甜!清晨,我还给它们听音乐呢!这样长出来的苹果不但味道好,模样还俊!”我暗暗咋舌,惊叹的不是这种新奇的方式,而是从前大字不识几个的二泉叔竟这幺快掌握了如此先进的生产思想和技能!

二泉叔对待苹果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刚刚有点模样就给它们戴上了面纱,“出嫁”之日,揭开面纱,苹果个个红彤彤,让人稀罕得恨不得立即咬上一口。

每年果熟季,二泉叔都喊我回去,他说我可以随便吃苹果。我逗他:“你现在舍得了?”二泉叔说:“有什幺舍不得?现在富裕了,每年我都给村里养老院送苹果。”但他也会半开玩笑地说:“你不白吃,给我做做广告,城里人有什幺需求,你也给我反馈反馈。”我哈哈笑着连连点头,心里畅快无比。还有什幺比故乡越来越好更让一个游子开心快乐的呢?

编辑|饶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