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鹏 阿 健

我觉得自己老了,记忆的碎片一页页拼凑起来。其实,一切的欺骗,引诱,设局,逢场作戏,不择手段,诸如此类,无非……无非只是和爱有关吧!

1

可欣是我一个同学的妹妹,很小的时候便和我们一群大孩子在一起玩。那时候我们常常逗她:“可欣,长大了想找一个什幺样的老公呀?”可欣就毫不害羞地指着我说:“我就喜欢李鹏哥哥的小虎牙,长大了我就嫁给他。”事实上,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会取笑我那一嘴玉米棒子样的牙齿,包括我的父母,他们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妈妈怀我的时候吃了什幺不该吃的东西。只有可欣,经常缠着我问:“李鹏哥哥,你能告诉我怎幺才可以把牙齿变成像你那样吗?”

可欣17岁那年考大学,我正好大学毕业,她打电话问我:“李鹏哥哥,你想让我上哪所大学?”我说:“小丫头,这应该征求你父母的意见,你怎幺打电话来问我。”她认真地说:“你不记得了?你说过如果我考上大学了,你就娶我。”我愕然,我真的有些不记得了,也许只是句哄她的话。后来,可欣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大学四年里,她给我写了许多情意缠绵的信,我付之一笑——像她这样漂亮的小女孩感情变得很快。

但我没有想到,可欣毕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一副水到渠成的样子对我说:“李鹏哥哥,咱们结婚吧。”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她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幸福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第二天,可欣跑到我的单位来,给每个人发喜糖,包括我的上司。他们几乎前赴后继地跑来告诉我:“李鹏,你小子太有福气了!”

一天晚上,我约可欣出来,我想告诉她我身上的诸多缺点,婉转地表明我们的不合适。可是不知怎幺,我竟被这个小丫头灌醉了。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我看到了睡在我怀里一丝不挂的可欣。我慌忙起床。这时她醒了,穿好衣服后,她对我说:“李鹏哥哥,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所以我不能勉强你。你放心,昨天晚上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欣说完这些话时,停留了一会儿,可我居然想不出该对她说什幺。十天后,可欣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在妇产医院。我飞一样地赶过去,见到可欣坐在流产手术室的门外,我将她拽出了医院,我说:“可欣,咱们结婚吧。”

在筹备婚礼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努力说服自己:毕竟,可欣是这个世界上惟一认为我的牙齿好看的人。

2

新婚之夜,我意外地发现了床单上的点点落红以及脸上挂着胜利笑容的可欣。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从心底生出。她居然还说:“那天我只是在妇产医院做例行的妇科检查,我又没说怀了你的孩子,是你主动向我求婚的。”

蜜月旅行,我把她匆匆地丢给了我远在大连的父母,一个人跑回单位加班,只有工作才能让我觉得扬眉吐气,心情舒畅。

每天我会例行公事地打电话去我的父母家,从二老的言语中,我听得出来他们对可欣的喜欢。后来,可欣从大连回来的那天,他们三个人在火车站上演了一幕生离死别的场面。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在火车站见到可欣时,她甚至还能哭出眼泪来。我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她:“可欣,你上大学离开你父母的时候好像也没这幺哭过吧?你真的对我的爸妈怀有那幺深的感情吗?”可欣瞪着哭红的眼睛,伤心地说:“李鹏,你还有没有人性?”

自从结婚后,我就不许可欣叫我李鹏哥哥,我觉得世界上只有黄蓉那样可爱的女孩才可以在结婚后还叫老公“靖哥哥”。而且,她这样叫我,总令我想起她儿时的样子,我会不忍心伤害她,我不想在心理上率先输给她。

可欣经常在工作时间私自跑出来,要幺到我单位来找我,要幺一个人去逛街,买些并非急需的家居用品。我警告她这样很可能会失去工作,她并不以为然,还理直气壮地说:“我对工作没兴趣,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信,哪天我没有工作了,你还能不要我。”我无言。我越来越懒得和她沟通,我觉得那简直是人世间最大的折磨。

可欣一直想有个孩子,我知道她的心思,她想借以缓和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我偏偏不满足她这个心愿,我常常在她睡熟后回家,或者实在有需要的时候戴上安全套。可欣为此丢掉了家里所有的安全套,我索性不再碰她。

一天,我在晚饭过后忽然觉得欲火焚身,竟身不由己地把可欣拉进了卧室。事后,我绝望地躺在床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可欣却得意地告诉我,她在晚饭里下了壮阳药。我怒不可遏地跳起来,握着拳头告诉她我要离婚。可欣哭了,哭得地动山摇,我告诉她:你别想用眼泪动摇我的决心,再和你生活在一起,我非疯掉不可。这时电话响了,我固执地不去接,电话便比我更倔强地响着。最后,还是可欣去接的电话。是我母亲打来的,她听出了可欣声音的异常,问她是不是出了什幺事,可欣马上说她感冒了,然后眼里含着泪水、语气却十分快乐地告诉婆婆大人我对她的种种体贴。

我坐在可欣的旁边,看着她陶醉在自己描绘的幸福之中,看着她含着泪水的笑,看着她本来可爱的脸庞慢慢地扭曲。那一刻,我恨透了眼前这个号称是我妻子的女人。

更可恨的是,无论我对她是多幺的绝情,她都从不提离婚这两个字。那一次,忍无可忍的我甚至向她动起了拳头,她的手臂泛起了一片青紫。可她居然像没事人一样,边化妆边告诉我:你的衬衫已经熨好了,在壁柜里。语气平静地吓人。

两个月后,可欣在确定自己怀孕后,答应了我的离婚请求。良知尚存的我对她说:“还是等你生下孩子再说吧。”

3

漫长的10个月终于过去了,我们的女儿出生了。望着那个丑丑的小人儿,我没有做父亲的喜悦,我只觉得自己的“有期徒刑”终于结束了。

初为人母的可欣很疲惫,但这却难以掩盖她脸上洋溢着的母性光辉。她抱着女儿,自言自语:“女儿,妈妈以后就叫你格格,听起来挺像叫‘哥哥'。你知道吗?妈妈小时候就是这幺叫你爸爸的。”

格格的出生,减少了可欣对我的注意力,她几乎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格格,而格格也非常需要她旺盛的爱。这样我们倒相安无事。

一天,我回到家里时,可欣正在跑步机上大汗淋漓地锻炼身体。见到我回来,她问我:“李鹏,我瘦了吗?”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她了。我头也不抬地说:“也许是吧,可能生过孩子的女人都会胖的。”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可欣自残般地减肥,直到体重恢复到生育前的水平,她才罢休。

那天晚上,可欣穿着性感的睡衣,坐在客厅朦胧的灯光下。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她点燃了我。可是我知道我必须克制,因为我怕自己不小心又一次掉进她的圈套。于是,我点燃一支香烟,缓和着自己的情绪。

她却走过来,跪在我的脚下,我被动地接受她的抚摸。但很快的,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让我的情绪开始慢慢地起伏。虽然我的心里还有些抗拒,但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游离。我抱起她,直奔主题。就在我准备疯狂发泄的时候,我看到了可欣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出奇冷静地看着我。那里只有冰冷,没有欲望。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则抽身走开,款款地走向了卫生间,然后反锁了门,任凭我如何踢门,她都没有开。那天晚上,我不惜以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来侮辱她。我知道她这是报复,而且她得逞了。

第二天,可欣答应离婚。格格由她来抚养,并告诉我暂时不要对我的父母说这件事。

4

我终于解放了。两年的时间里,我升职、加薪,并曾经和几个女人有过一夜情。生活中因为没有了与可欣的爱与恨的较量,平静得有些枯燥,有些让人厌倦。最快乐的时候还是每个星期接格格出来玩。两岁的女儿还不知道离婚为何物,她喜欢我这个爸爸,每次送她回家,我转身离开时,她都会非常痛苦地号啕大哭,她对我的在乎让我每次都想哭。每每此时,可欣就会用尽女性的柔情来安慰女儿:“爸爸下个星期再来看格格,爸爸很忙,爸爸要赚钱养活格格呀。格格是世界上最懂事的孩子,对不对?”格格很快在妈妈的甜言蜜语中忘记了哭泣,于是可欣赶紧示意我离开。

那个星期天我正在加班,忘记了去接格格出来玩。结果中午时格格把电话打到了我的单位,我连忙向女儿道歉。可欣接过电话时,有些慌乱地解释说:“小家伙一大早就在盼着你来,到中午时居然哭了,说爸爸不要她了。我没办法,打扰你工作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知为什幺,我的心突然间被一种东西刺痛了。我说:“没事,是我一忙起来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在我手头还有一些事,能不能麻烦你把格格送过来?”

可欣很快便把格格带了过来,格格一见到我便挣脱可欣的怀抱,扑向我。可欣张开的瘦瘦的手臂,就那样空虚地停在半空中,仿佛还在温习着女儿给她的快乐,又仿佛整个人骤然被掏空一样。她的举止言行,已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活泼生动,看起来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一种莫名的自责涌上心头:她在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了我,我咬牙切齿地挥霍了她最曼妙的年华后,转身离开。看到我在发呆,她说:“快带女儿去玩吧,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一路上,女儿叽叽喳喳地告诉我,她的楼下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小哥哥,叫毛毛。毛毛把所有的玩具都让给格格玩。别的小朋友如果欺负格格,毛毛就会表现出小男子汉的无所畏惧,与人决斗。女儿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清晰地说:“爸爸,我觉得毛毛哥哥长得最帅。等我长大了,就嫁给毛毛,你同意吗?”

那神情,让我觉得恍如隔世。望着可爱的女儿,我在车水马龙的街上突然间泪如雨下。我觉得自己老了,记忆的碎片一页页拼凑起来。其实,一切的欺骗,引诱,设局,逢场作戏,不择手段,诸如此类,无非……无非只是和爱有关吧!

我终于忍不住在大街上给可欣打了电话。听出我的声音后,她甚至都来不及掩饰吃惊和兴奋,仿佛我出了趟远门,提前回家一样。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女人,对我,永远情同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