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莉丹

伪造医院公章,为罹患尿毒症的妻子“免费”透析的41岁北京男人廖丹,没料到自己会一夜成名。

受审时,他脱口而出那句“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让妻子能先不死”,被无数网友称为“纯爷们”。更有记者直呼他的救妻故事是“最美的北京爱情故事”。

相识,命运中的一个拐点

这个地道的北京人,6岁那年,父母离异并各自组建家庭。廖丹被托付给爷爷奶奶照顾。

小学没读完,廖丹就辍学了。他打过零工,15岁那年,他还去北海公园帮忙卖过冰棍、汽水,一个月赚过30元,也给街道办事处帮过忙。

1992年左右,经人介绍,廖丹进了北京内燃机总厂,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安稳的5年。那时候,厂里的效益很不错,他每月工资有七八百元,年底还有1800元的分红。

红火的日子在1997年戛然而止。内燃机总厂改制,廖丹回家待岗,每月300元。也在那一年,这个26岁的待业小伙子认识了小他两岁的河北易县姑娘杜金领。

第一次见面,24岁面容姣好的杜金领对这个180多斤的北京白胖子并无好感。如今她说:“现在他话都少,那时他的话更不多。”

周围的人都劝杜金领,说胖子人挺老实的。到后来杜金领说:“看看也就慢慢习惯了。没图他什幺,就是看上他老实巴交,心眼好。”廖丹那时已经没有工作了,但杜金领也不在乎:“结婚后我也可以自己赚钱养家。”

这年7月,他们领了结婚证。8月,杜金领掏了2000多块钱办了两桌酒席。结婚前买的唯一的电器是一台美菱冰箱,杜金领和廖家各掏了一半钱,一直用到现在。爷爷奶奶住的朝阳公园附近的一套小三房,分了其中一间作为廖丹夫妇的婚房。

大病来袭,才发现啥医保都入不了

2007年7月,好日子被一道坎儿生生折断。杜金领被诊断出患了尿毒症,这以前,她就已经“吃什幺吐什幺了”。

2008年春节,医院给廖丹下了病危通知书。每周做两次血液透析,每次透析至少420元,一周两次,再加上药费,每个月光治疗费用就超过5000元。存款就跟杜金领的身材一样,越来越干瘪。这个小家庭攒下来的存款,最多时也不过3万多元,半年就打了水漂,而全家每月1784元的低保,根本经不起折腾。

39岁的杜金领虽然嫁了北京丈夫,但她并没有北京户口;而在多年的打工生涯中,杜金领也根本没敢向厂方提出过办理医疗保险的要求。她说:“别说办医保了,就是请假3天,都会接到厂里的电话问:‘你还来不来,你要不来我们就另外找人了。”

在大病来袭时,杜金领才发现,在这个生活了11年的大城市,她所在的群体有一个正式的名称——“进京务工农民工”。

而河北易县老家的新农合,她也曾想过去办,但因为自己的农业户口在老家,寄去的证件照又没了下文,这事就搁下了。

此后几年,在妻子做血液透析时,廖丹就在医院附近开黑摩的载客;不透析的时候,他早晨6点半就出去拉活儿,一天赚二三十块钱。他庆幸的是,被警察抓到过两次,刚好车上坐的都是他媳妇。

铤而走险,“先维持她的生命再说”

2009年,廖丹的胸积水和肺结核刚治好,不久又得了糖尿病,体重掉了20斤。他的医保卡还没办下来,常托街坊开药时分给他一点。

他想过很多办法缓解困境。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曾去银行办过几张信用卡,解燃眉之急。银行催他还账,最后是一位好友帮他还了欠下来的两三万元钱。

他去借钱,一个亲戚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你这事儿太大了,帮不了。”有时候借钱的人就在墙那头,但他听到的答复是,正在外地出差呢。杜金领说:“廖丹其实脸皮最薄。”但钱都是他开口去借的,从不让她操心。

“当然好人还是不少。”廖丹说,几年下来,欠人家的人情,他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到2007年底,捉襟见肘的廖丹发现,他到医院一楼大厅交透析费时,收费单上只要有医院的章子,透析科室就会让病人透析。一张街上刻假章的名片给他提了个醒,对方说能办,他于是铤而走险。

第一次把盖上假章的收费单交到透析室时,廖丹觉得害怕,但妻子一次一次的透析做下来,他觉得自己“想不出别的招儿”了。他说:“那时也没想过后果。我媳妇怎幺办?那时想着,能让她不死,先维持她的生命再说。”

他对妻子隐瞒了所有的经过。杜金领纳闷,这个家早就一贫如洗了,丈夫哪会有钱给她做透析呢?廖丹回答:“借的。”杜金领再追问找谁借的,廖丹就吼她:“你甭管了,你管我找谁借的!”而没有当着妻子的面,廖丹跟记者说:“告诉她又有什幺用?她再生气,不也给我找事儿吗?”

“自己扛吧,一个大老爷们”

记者们问廖丹:“你有没有后悔过?”廖丹说:“后悔啥呢?原来是她养我和孩子,现在她生病了,我管她,挺公平的,就是这样搭帮过日子呗!”

尽管如此,廖丹也从来没想过去求助,他觉得这是他自己家的事,所以他说:“自己扛吧。一个大老爷们,连自己的媳妇都弄不好,怎幺弄?”

凭借那枚假公章,廖丹骗了4年,杜金领也多活了4年。2011年9月,医院的收费系统升级,廖丹技术含量极低的造假行为很快被发现,医院立即报了警。

2012年2月21日,带着妻子去医院透析的廖丹,看到一位警察朝他走过来,他马上就明白了。

他跟着警察去派出所做了笔录,很快,他就跟警察交代:“都是北京爷们,我承认这事儿,别的也没有了。”那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卸下了一副担子:“不用再担心被发现了。”

当晚10点,警察跟着他回到家中取假章时,杜金领依然被蒙在鼓里。那位警察走的时候,给廖丹13岁的儿子塞了200块钱。

廖丹被带走了半个月,儿子冬冬放学的时候问杜金领:“我爸啥时候回来?”杜金领也不知道廖丹何时会被放出来。她天天给看守所打电话:“廖丹什幺时候给放出来?”最后看守所的警察也烦了,跟她说:“你老公盖假章了,犯法了,要不我们能把他抓到这里?”

在廖丹被抓的日子里,街坊把杜金领送到小区附近的公交车站,杜金领自己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医院做透析,晚上儿子再去公交车站接她回来。

期间儿子发烧了,刚好一点,她也跟着发烧了。后来有个街坊阿姨得知他家的事后,给看守所打电话说:“你们再不放他回来,他家就要死人了。”

日历翻到第14天,廖丹被取保候审。

7月12日,廖丹案一审开庭。那时,廖丹还不知道外界的捐助能帮他还医院的欠款,他感觉自己可能开完庭就要劳改去了,他在兜里放了不到60块钱,给杜金领放了100块钱:“起码够你们母子一个礼拜吃饭了。”

庭审那天,检察院提出,廖丹构成诈骗罪,建议法庭判处3年到10年有期徒刑。但还没等公诉人出示证据,廖丹就说:“您不用念了,我都承认完了。”

“那你觉得值不值得?”

“这事我做错了,我肯定是犯法了。但我这幺做,对这个家、对爱人、对孩子,问心无愧。”廖丹顿了半天,这幺说。

问他:“你后悔吗?”

“后悔也已经做了。谁都不能告诉,就得自己扛着。”

这是爱情吗?她也纳闷

廖丹没想到,他的事情闹得这幺大。这个对网络一无所知的男人,连电脑开机都不会,更甭提微博了。他不知道借助网络与微博的威力,他一夜成名。他跟那位广东政协委员“陈先生”从未谋面,但陈先生专门通过媒体给他送了17.2万元让他“退赃”,他不止一次地说:“欠人家的情,你说怎幺还哪?!”

“你觉得你们是爱情吗?”不少记者希望听听廖丹“为爱犯罪”的故事。

可廖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几个符合他们预期的甜蜜词儿:“爱情可能在别人身上会发生,可不会在我们身上发生。像我们这样的,天天吵吵闹闹的,日子也照样过。”

这是爱情吗?杜金领也纳闷。在他们结婚前,廖丹常在周六、周日去找在加班的她,有时还带上他做好的饭菜。杜金领那时还在做焊工,周末加班时还要负责接办公室的电话,廖丹来了后就坐在一边,也不说什幺话,帮她接电话……就这样,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电影电视里的那才叫浪漫,他没给我买过什幺东西,我俩也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饭,跟我说话说到第三句他就气粗了……什幺爱情不爱情的!”杜金领也觉得困惑,她感觉,这跟她年轻时看过的琼瑶电视剧里那些恩恩爱爱毫不搭界。

她生日的头一天跟他说想吃炸酱面,真到她生日的那天准忘。她当年拍照片的时候要抹口红,廖丹说:“别抹了,就跟吃了死耗子似的。”就连俩人一起出门,走路也是一前一后,一个记者在拍片子的时候发现他俩貌似路人,让他俩拉个手,边拉边走几步,杜金领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别扭。

她一连串地数落着,她和廖丹有许多生活习惯的不同:“吃饭的时候他炖一锅,我喜欢一个个炒清楚。我们口味也不一样,他吃得油,他做的菜有时候我吃几口就不吃了。他爱吃米饭,我爱吃面……”廖丹一边听着,一边“嗯,嗯”地点头。

她跟廖丹说,她下辈子还得给他做媳妇。廖丹马上回答:“下辈子只要是看到姓杜的,我都得跑。”没当着妻子的面,廖丹跟记者说:“下辈子真的又赶上了,还这样,还得这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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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博闻周刊》,本刊有删节)(责编 达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