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蔚

M的床底下放着一个粉红色的皮鞋盒子,她傲娇的过往青春全都珍藏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迟迟没有兑付。

15岁,M收到第一封陌生男人的来信。信中的字句M早已烂熟于心,她现在才开始懂得为那一句不顾一切的“我想和你在一起”默默感怀。“如果你也愿意,明天晨读取录音机,路过老师办公室隔壁的班级时,往窗户里看一眼。”朴素而且敞亮的告白,M想:“如果我当时不那样自恃清高地全程把头扭向另一边,哪怕只是仓皇一瞥,兴许便足以回味一生。”

17岁,M两只胳膊抱着小腹在床上打滚,每来一次例假,都如同一场炼狱。M不苟言笑的父亲写了一张“重症感冒,请假两天”的条子,专程送到老师手里。当晚M出门倒垃圾,老式的门把手上挂着一盒“白加黑”和一片练习本上裁下的小字条,条子上齐齐整整地横着一排情真意切的问候:“身体这幺弱,哪来的体力考大学,加强锻炼!”

22岁,3个班的哲学大课,从后往前传过来一则小诗:“日不能思夜难昧,旧梦新痕伊相印。秋枫暮霞情归至,比足并肩双飞翼。”M一脸羞愤,将纸揉进课桌兜,心神忐忑,思绪翩翩。

27岁,M走上相亲这条“不归路”,她开始对上帝造人的后现代解构主义创作思维颇有微辞,因此让她遭遇了一轮又一轮离奇荒诞的作品。头一回见面约在沙县,对方一开口便是:“非处女免谈。”甚至还有做派严谨到随身附带考核奖凭证的,各种精彩纷呈,M感觉像走进了原始森林。辗转遇见一个加拿大的男孩,蒙特利尔的大街满是哥特式的大教堂,根植的信仰,应是能够对爱虔诚。M在Skype对话框里,激烈地回应着对方盛夏般的热情。隔着万山重叠的文化差异,M信以为真;再到取舍,远涉重洋,M底气不足地打起了退堂鼓。

33岁,M开始真正羡慕那些三两成群的家庭,她驾着小车,脚尖恍惚一踮,撞上了前面的汽车。M像一个砸碎母亲心爱花瓶的孩子,怯生生地蜷在车里不知所措,车主要走了M的电话号码,一连串的后续,时间得另约。傍晚,M收到了好友申请,附加信息是:“追尾受害人”。M破天荒地慷慨放行,引伸出了一段陌生男人的来信:“无意中看到你有微信,加了,仔细拜读了上传的文和图,特别有意思,希望我的唐突没有打搅到你!”M对男人的要求删减得只剩下“教养”这一条,终于有人可以对号入座了。一周,两周,陌生车主就这样浸润到M的朋友圈,但当她抒发一段清浅或是浓重的生活意见,陌生车主就会殷勤地点赞或是佯装轻松地来一句:“写得真好,请问你是教师吗?”M有些厌恶像这样反复架设开放性提问的回复。

33岁,乱刀斩,遇上什幺人都是晦气,M苦笑着,删走一段记忆。

(郭旺启摘自《三联生活周刊》)(责编 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