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珺
群山莽莽，江水汤汤。从高空俯视云贵高原，黔西大地，乌蒙山脉梅花山群峰耸立，如朵朵梅花点缀其间，蜿蜒的铁道线沿深陷的峡谷铺展，在多半是黛青色的石崖和茫茫云雾中或隐或现。“十里外火车鸣笛，雾里藏声，不见其踪。”这是梅花山给孙宇同留下的第一印象。
初冬的早晨，久违的阳光陷进雾里，氤氲的山气随风影浮动，不时洒下点点金辉，这是梅花山里难得的“好天气”。
峡谷间依稀可见几道橙色身影沿铁路线循序前行，不时传来几声贵州方言，“咦啊，这水平正负号一定要看仔细，可别搞反咯！”孙宇同提醒着身旁正在测量的徒弟，殊不知他却是个地道的北方人。
九年前，孙宇同初到内六线报道。
从秦长城起源地甘肃临洮一路南下，旅途的疲惫在抵达贵阳后一扫而空。湛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秀丽的风景，他一度为自己将在这座“国家森林城市”开启新生活兴奋不已。
然而，短暂培训之后，孙宇同被分配到了当时的六盘水工务段双水线路工区。
相较于贵阳的风和日丽，素有“中国凉都”之称的六盘水，气候潮湿，那种浸入骨髓的“湿冷”让孙宇同无法适应。“被褥放在寝室，隔着一星期不住人，都是潮的，特别容易发霉。”学徒期间，孙宇同常要跟着师父前往偏远的线路上巡视作业，宿舍一个月也住不上几回。
彼时，他初入铁路，业务未精、基础不牢，正如雾里寻声，难见其踪。
“住不惯、吃不惯、语言还不通。”孙宇同仿佛陷进迷雾里，找不到方向，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第一次探亲休假，他萌生了“另寻出路”的念头。
“多吃苦能积累经验，才能知道怎幺干是对的，刚开始确实都难，克服了，才能有以后的顺利。”母亲的一番话让孙宇同心中五味杂陈。
回想当初，自己毅然选择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时，是母亲力排众议支持他，“让他自己决定，路要自己走！”孙宇同暗暗地攥紧拳头，抱怨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专业不对口、理论不扎实，孙宇同吃了不少苦头：每次巡视作业时，同行的工友熟练地挥舞着道尺，一边测量，一边建档记录，干脆利落，而他却深一脚浅一脚地落在最后，无从下手，满身泥泞仿佛是大山对他无声的嘲讽。
师父徐刚看出他的窘迫，安慰道：“不仅要手中有尺，更要心中有尺。将作业标准牢记于心，嚼烂吃透，这样才能找准测量点。”
孙宇同望着峡谷中蜿蜒的线路燃起了斗志：对！心中有尺，嚼烂吃透！
从此，每到夜幕降临，工区一片寂静时，学习室总有一抹微弱的灯光顽强地冲破迷雾，在夜色中跳动、闪耀。
他开始琢磨各项业务知识，手里的技术规章翻了一遍又一遍，原本1厘米厚的书“长”成了2厘米，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笔记。当遇到书中不懂的业务知识点，他就“缠”着老师傅和工长不停地问。现场操作技能不熟练，他就“偷师学艺”，默默站在老师傅身旁找门道。
“孙宇同不是进步最快的，但一定是最能吃苦的。”师父徐刚很欣慰。
随着梅花山路的雾气聚了又散，孙宇同的业务知识和操作技能有了明显的提升，慢慢完成从学徒到行家里手的转变，正如晨曦慢慢驱散浓雾。
只是无人知晓，那些年的深夜，陪伴他奋笔疾书的，只有桌上灯和灯下誓要扑火、一腔孤勇的蛾。
四季更迭，轮转而回。
春花在窗外绽放，荷风送来阵阵鸣蛙，秋月沉默的圆了几回，冬雪又带来一年春。
2016年，孙宇同迎来参加工作后的第一次重要抉择。
“去武汉学习‘复焊’技术，或是调到梅花山线路工区担任工班长。”车间主任找到埋在技术资料堆里的他。
摆在眼前的路有两条，“走还是留？”孙宇同在心里问自己。
看着手中泛黄起褶的资料，他仿佛穿越时光的山重水复，与当年那个曾经迷失在大雾里的青年重逢。内心一番挣扎之后，最终还是骨子里的坚韧占了上风。
“走，征服梅花山！”
三年的沉淀，孙宇同褪去了书生气，多了一份沉稳。他不再抱怨阴雨连绵让被褥潮湿发霉无法入睡；不再纠结吃下火辣的饭菜后会冒出几颗痘痘；更不必为听不懂“家乡话”而无法开展工作犯难，一口流利的方言和晒得黝黑的肌肤是他融入莽莽大山的最好见证。
面对拥有众多桥隧和高堤深堑的梅花山，孙宇同也知山中风景怡人，可雨水侵蚀、凝冻灾害的隐患难解，让人无暇顾及。
仿佛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在这仲夏时节，梅花山的雨，竟然陆陆续续下了一个月。
梅花山最高海拔达2800多米，因地形特殊，孙宇同只能明显感觉到夏季和冬季。“因为夏季暴雨不断，冬季则是阴雨连绵。”孙宇同正准备躺下，雨声忽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山中倾泻下来。他“唰”地从床上跳下，麻利地套上衣服，披起雨衣，抓住身旁的工具包就往外赶。“夏季雨水多，还都集中在夜间， 一到凌晨12点就准时下暴雨，一下就下到天亮。”虽然做足了思想准备，但这里的艰苦程度，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每到这时，孙宇同和工友就要全副武装，对负责的线路进行防水害巡查，在风雨中来回穿梭，一走就是十几公里，雨水像一条条鞭子，抽打在他们身上。“雨不停，人不回！”是工友们无声的默契，他们在暴雨的“鞭策”下前行，巡查铁道线的各个角落，默默守护着列车安全畅通，百姓平安出行。
连续几天在暴雨中巡视，孙宇同累极了，“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什幺叫“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梅花山就是最真实的写照。不过，这一次，他又赢了！
“不敢睡得太死。”他侧过头，竖起一只耳朵，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动静……骤雨初歇，藏在深山怪石中的虫儿悄悄地爬出地面，开始歌唱，一只、两只、三只……直至“歌声”不绝于耳，孙宇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轻轻睡去，留下窗外的萤火点点如星辉，在被层层云雾包裹的线路间上下飞舞，时隐时现。
睡梦中，晨光熹微，孙宇同坐在轨道车中，望着远方冲破风雨的日初，梅花山中的暖风，顺着铁路飘来，他与它撞了个满怀。
梅花山间长年不见阳光，黛青色的石崖上遍布青苔，尽管生长环境恶劣，它们依旧奋力向上攀爬，迎着阳光，蓬勃生长。
孙宇同就像一株“苔花”，默默固守绽放的执着。
过程，破茧般艰难。或许，只有这些年山中弥漫的浓雾和所经历的瓢泼大雨才会明白，他日复一日剥璞出玉、玉汝于成的艰辛。
2018年底，六盘水工电段成立，孙宇同也成长为梅花山检查工区副工长。
工作岗位再次调动，肩上的担子也愈发沉重，他猛然发现原本烂熟于心的业务知识竟已跟不上飞速发展的铁路和检查工区所需的技术要求。
“打铁还需自身硬！”从那时起，白天因要开展线路周期性设备静态检查、重点病害调查和复核等工作，他就利用夜间的闲暇挑灯夜读，钻研新业务。
《修规》《安规》……孙宇同再次拿出初入大山时的韧劲，像一个虔诚的学子，坐拥书山，引得飞蛾“孜孜不倦”地撞向台灯。凭着这股韧劲，他成功地将跨专业的接触网工中级证书、线路工技师资格证收入囊中。
但，孙宇同并不满足。
他开始执着于各类技能竞赛。“不是为了名次，而是盯上了赛前培训这个学业务的好机会，能不断充实提升自己。”
一次在参加段赛前培训中，孙宇同发现教练手把手传授的经验方法是平时学不到的。很快，他就从中摸透了“如何在线路检查中，找出最容易被大家忽略的‘暗坑’”这一方法，可以有效避免因“暗坑”发现不及时而导致的翻浆冒泥，造成铁路路基基床不稳、钢轨几何尺寸超限等危及行车安全的严重后果。
“就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孙宇同如获至宝，开始另辟蹊径，一有机会就争取参加各类业务竞赛，乐此不疲。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随着值守于此的团员青年不断增加，2021年，段团委在梅花山为青工搭建了成长成才的平台——共青团练功场。
只要有空，孙宇同就带着青工走出自己的“小天地”，开始一展身手。“我的本领全是老师傅们倾囊相授得来，我有责任和义务把它们传承下去。”面对青工们的请教，孙宇同的眼里藏着未来，他把自己花了8年时间整理出的业务“秘籍”，留在了练功场供青工学习交流。
“休息时，‘讷讷子’不再是窝在宿舍里睡大觉、玩手机、打游戏了。”身为孙宇同的“小迷弟”，冯光敏很开心，静谧的梅花山开始热闹起来，处处生机盎然。
冯光敏也成为“共青团练功场”的受益者之一。2022年段“安康杯”技能竞赛线路专业中，他和孙宇同狭路相逢，凭借扎实的“内功”勇夺第二名的好成绩，而第一名，正是孙宇同。
“让青年职工的业务水平都有一个整体的提升，才能更好的确保我们经过的每一条线路都安全畅通。”2022年，在孙宇同的带领下，梅花山检查工区共发现线路几何尺寸超限和结构性病害等问题8500余条，其中比较严重的就达2500余条。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面对梅花山时的窘迫，于是立志，苦练本领，征服它！”孙宇同做到了。在云深雾重、雨水常驻的梅花山，哪怕是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生命依旧在萌动，即使如米粒一般微小的苔花，也能像牡丹一样盛开，自豪地绽放于山巅之上！
（本文作者系南昌局集团公司南平车务段调车长）
责任编辑 陈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