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祎

【摘要】 《哪咤之魔童降世》对传统哪咤故事进行了现代性创新改变,浓墨重彩描绘了反抗偏见、抗争命运、亲情友情等主题,但“魔童”形象仍然体现了不少儿童教育的缺点。影片消解了“反抗父权”却合理化“父权”,构筑了不良的家庭代际关系;影片“我命由我不由天”虚假的理想化诉求给儿童以心灵鸡汤,却缺乏真正的引导与鼓励力量;种种被认为是“狂欢叙事”的笑料有低俗与歧视之嫌,对于儿童有错误示范作用。

【关键词】 《哪咤之魔童降世》;儿童教育;父权制;乌合之众;命运

【中图分类号】J9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41-0080-02

《哪咤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魔童》)在2019年暑假档横空出世,成为票房黑马。作为一部商业动画电影,既在娱乐价值上“合家欢”,又在思想价值上探讨了“偏见”“命运”等人生命题;既有传统文化经典作品的基础,又有创新大胆的改编,十分成功。目前学术界对于《魔童》的研究多停留在民族传统创新改编、国漫崛起发展方向、人物塑造等艺术手法上,并且褒扬赞美居多。但以儿童教育的眼光,再次审视这部电影时,却发现“魔童”哪咤形象也有一些不完美之处,这是“魔童”的生命罅隙,也是当下儿童教育的罅隙。本文将从父母与儿童、个人与群体、理想与现实、低俗与歧视四重视角,分析“魔童”哪咤的生命罅隙中体现的当代儿童教育的空缺。

一、消解父权吗——父母与儿童

遥望上一次哪咤故事的颠覆性改编,尚且是1979年《哪咤闹海》动画电影,作为“文革”后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蕴含着鲜明时代特色。少年哪咤白衣纷飞,立于暴雨,横剑自刎——对父亲的失望,对强权的反抗,对“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封建伦理的绝望抗争。

《魔童》的哪咤则是对《哪咤闹海》的彻底颠覆,饺子导演在哪咤与李靖夫妇的关系上进行了改编:哪咤生来具有“恶”,李靖夫妇留下他、保护他、养育他、深爱他。这更符合当代家庭的代际关系:调皮的儿童在父母关爱下寻找社会认同。原来的极端反抗难以引起当代宽松环境中人们的共鸣,这种现代性改编消解了反抗父权思维,但是“父权”本身被消解了吗?

当不合理的父权仍然存在时,消解“反抗父权”便成了一种掩饰。①

创作者们歌颂了父母养育之恩的伟大,却忽视了其中畸形的家庭代际关系,父权只是其中之一,有许多片段为证:李靖上天寻求解方,而殷夫人降妖除魔也不陪伴哪咤,而是武断关禁闭。殷夫人对哪咤的期望不是明白事理、实现自我价值,而是有生之年及时行乐。踢毽子时,哪咤毁坏院墙甚至将下人踢得鼻青脸肿,而殷夫人因为陪伴较少的愧疚之心,忽视了教导指引他正确使用自己的力量,不要误伤他人,这本质是一种补偿的溺爱心态。李靖夫妇没有想过引导哪咤成为健全的人,没有合乎情理的沟通,只是隐瞒、溺爱、欺骗和粗暴禁闭。

百年前的启蒙文学仍具有当代儿童教育价值。对于对待儿童的态度,洛克认为:“孩子自尊的态度是值得珍惜的,他们希望被人看作是具有理性的动物。” ②应该尊重儿童本身,将儿童当作独立平等的个人,而不是家长的附庸品,保护儿童尚且敏感的自尊。对于教育儿童上,“给孩子树立尊重与耻辱的观念。”对于儿童精神有益的教育才是育人育才之道,不会是片中出于补偿心态陪同孩子踢毽子,更不是“斩妖除魔为孩积德”的殷夫人般赚钱养家为孩攒钱。

二、乌合之众吗——个人与群体

《魔童》中,陈塘关百姓与哪咤的关系也体现儿童教育中个人与群体关系之难题。“陈塘关那群百姓就是勒庞笔下的乌合之众,从一开始就对哪咤充满了成见……最后,他们忏悔了……羞愧跪倒。” ③许多人认为陈塘关居民是情感狂乱和丧失理性的“乌合之众”,最后一跪中他们才认清了哪咤,表达了羞愧。

陈塘关居民真的是“乌合之众”吗?事实上,勒庞“乌合之众”的陈词滥调早就被近百年来西方学界群体行为研究中弃之不用了。与之相反,与勒庞同一时代的另一位心理学家加布里埃尔 · 塔尔德被挖掘出来。他将人群称之为“公众”而非“乌合之众”,强调人群中个体仍然具有对话、讨论的理性。“勒庞观点的危险之处在于:可能导向对一种民众的蔑视与忽视……而塔尔德则关注了与群众沟通的能力与质量。” ④

《魔童》中,也正是缺少了主角团队与群体的沟通,群体才对哪咤产生“偏见”。哪咤生而为妖,李靖面对为民请命的老人强行留下哪咤,做出苍白承诺;哪咤一家都没有为哪咤破坏行为向百姓道歉补偿;李靖发现海夜叉黏液却不向百姓说明;哪咤生日宴强行请来百姓…… 《魔童》将百姓认为是“乌合之众”,将陈塘关百姓代表的集体与魔童哪咤代表的个人强行对立,从而将群体丑陋化愚民化,群体成为向个人施压、欺凌的一个符号。而根本上来说,正是因为哪咤本人甚至于他的家庭师长与百姓毫无有效沟通,不在乎、不重视群体的诉求,才造成了个人与群体的割裂感。

面对这种割裂,《魔童》表现出了个人主义思想,《魔童》个人主义思想与当代儿童的自我中心主义息息相关。当代儿童生活在市场经济自我主义甚嚣尘上氛围中,因政策又多为独生、二胎子女,被众多家长当作中心环绕。将这种思维代入儿童心理,无怪于儿童为什幺喜爱这部影片。“我”虽然恶作剧,虽然调皮捣蛋,虽然打屋砸舍摔盘碎碗,但“我”想成为好孩子,想获得别人的认可,别人指责我,都是对我的偏见,没看清我的“赤子之心”。这一种思维形态无疑是幼稚无理、非黑即白的。发掘“魔童”的纯洁心灵、小恶霸被爱感化无可厚非,而这种思维形态让儿童产生“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滋生自大、自我的中心主义,成为犯错误的挡箭牌。

儿童教育不仅要提升儿童自身的素质,更是要培育儿童的德行。儿童德行的产生离不开社会化认同,更离不开群体。应当在儿童的世界里,培养对于他人、群体的尊重,让儿童个人与集体和谐相处,在集体中实现自我价值。

三、反抗天命吗——理想与现实

《魔童》有着全新的时代主题,不再是哪咤对父权制度的悲壮反抗,而是对不公命运的抗争,对他人成见的反抗,对自我的追寻。可这些主题都是真实存在的吗?上文已经论述过“反抗成见”根本原因是对群体的蔑视。抗争命运,自我追寻在魔童的命运中合二为一,可哪咤真的有反抗命运吗?

魔丸天命给予了两种命运:身为妖魔,为恶四方;三年后天劫死亡。哪咤抗争了作恶的命运吗?他没有,他受不得一点委屈,也没考虑过百姓的利益。哪咤抗争了死亡的命运吗?他没有,在天劫来临时他自然地接受命运,准备牺牲。面对其他孩子的“妖怪”嘲笑,哪咤仗着自己强有力的力量试图杀死对方,核心思想是“以牙还牙”野蛮暴力思维和“你让我难受你就该死”报复思维。哪咤在小树林中看猪录像而原谅父母回城,与其说这是追寻自我、发现了生命的真谛,不如说是对父母的愧疚与责任。

在现实中,“反抗命运”精准击中了当代青年的高潮点。在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下,年轻人需要付出艰难奋斗才能获得公平对待、实现自我价值,因此,抗争命运的奋斗意识引起了众多年轻人的共鸣。但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看,“不公命运”并不是生而有之的命运,而是阶级社会的剥削所致。这种抗争看似宏大,实则空洞,这种理想化诉求给儿童以心灵鸡汤,实则是脱离现实的空中楼阁,缺乏真正的引导与鼓励力量。

四、狂欢叙事吗——歧视与低俗

《魔童》中有许多低俗笑料,可以说是百无禁忌、不避俚俗。“ 《魔童》其叙事话语体系主要采用了“狂欢化”的表现形式……拉伯雷巨着《巨人传》……‘狂欢’精神实质是民主化自由气质。” ⑤《魔童》“狂欢叙事”,究竟是民主色彩下的狂欢,还是讨好受众的低俗?

拉伯雷《巨人传》是人文主义巨着。在基督教要求禁欲、清修的环境下,对人类自然欲望的大书特书,是将人类吃喝拉撒的天性置于合理性地位,宣扬了人的天性本性。而《魔童》则是将人类天性置于被嘲笑地位,娘娘腔、口吃都是人生来即有,是与人素质品德无关的“貌”,以貌取人,因声音更偏向男性化还是女性化而嘲笑他人,无疑都是真正的歧视。电影将其作娘娘腔大汉为丑角大肆渲染,电影院制造了娱乐狂欢的空间,电影的错误引导、影院人群的哄笑氛围都会加深孩子的歧视意识,为孩子树立错误的榜样。

《魔童》位列中国内地电影票房排名第二,被称作国漫崛起一大里程碑,一直以来接受许多赞誉褒扬,缺少反思与批判。本文站在儿童乃至青少年教育的立场,从影片本身出发进行反思,发现其在人物设置上,父母与儿童的关系、个人与群体的关系都具有一定的缺陷;在主题精神与叙事方法上,也具有虚幻诉求、笑点低俗等问题。这既是“魔童”形象的生命罅隙,也是当代教育不足之处。

注释:

①李羽茜:《一场剩余快感的虚假狂欢——电影〈哪咤之魔童降世〉中的隐喻与缝合〉》,《视听》2019年第11期,第73-75页。

②洛克:《教育漫话》,武汉出版社2014年版,第90-186页。

③张诗弩:《反衬、消解与呼应:〈哪咤之魔童降世〉人物塑造的三种创新手段》,《视听》2019年第11期,第71-72页。

④方可成:《如何评价勒庞的〈乌合之众〉》,《知乎日报》2016年。

⑤姜吉林、逯艳:《狂欢话语中的当代青年成长与文化认同——动画电影〈哪咤之魔童降世〉的叙事解读》,《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第111-1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