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朱耷是明末清初着名的画僧,在清初写意派绘画领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绘画尤以花鸟画最具个性色彩,他笔下的鸟禽,显得如此自觉而多疑,使得画面风格蕴含了深刻的意涵,展现出清奇的艺术风格。其中,朱耷借鹰的形象表达情感的作品居多且具有多重的指称意义,通过鹰与山石景象的巧妙结合,在构图形式、笔墨技法等方面外化出了迥然的意蕴。

关键词:朱耷;鹰;艺术特征

中图分类号:J2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3)22-00-03

在花鸟画艺术题材的发展中,不同时期赋予其不同内涵。历代画家在花鸟画的探索上不断推陈出新,创作出符合时代特色的花鸟作品。元明清的花鸟画多师承前人,以墨笔创作为主,直到明末清初大写意风格的兴起,朱耷的花鸟画才最具写意代表性。他笔下的鸟禽形象极具个性,把写意画发展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朱耷常选取一些文人赞扬的对象进行创作,如莲花、水鸟等。这些物象在朱耷的笔下被赋予深刻的意涵,我们总能从其中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他的大部分动物题材都作白眼姿态,拟人化的处理绘画语言,形成清初的独特写意风潮。

朱耷独爱鹰这一形象,晚年以鹰为题材创作了许多作品,他认为鹰的形象可以更恰当地表达他自身的性格特点及个人情感。鹰是自由的,同时又是警觉的,这一特性正是其晚年状态的反映,鹰对他来说,是理想的化身,他渴望自由,同时又身不由己。鹰历来被各代画家所喜爱,明代虽有前人林良画鹰的先例,但林良刻画的鹰形象是猛烈的,而朱耷笔下的鹰传达出更多的是孤傲感,特别是朱耷对眼神的描绘,观者总能感受到其中强烈的情绪。通过仔细观察画家的笔墨形象,同时深入画面的原境中,我们才能更深刻地理解作者的绘画意图。

一、朱耷绘画风格成因

朱耷生活在明末清初,处于时代更迭的时期。由于他所处的时代逐渐没落,个人经历曲折多难,众多因素主导了他绘画风格的形成。他生于天启六年(1626年),卒于康熙四十年(1705年),不同于其他僧人,他出身宗室子弟,生活条件优越,自小接受优良教育,且善书法、精绘事。另外,他在皇家深受经典思想的熏陶,这为他后期作画提供了思想引导。但正当他致力于仕途之路时,一系列的罹难接踵而来。崇祯十七年(1644年)明朝灭亡,随之父亲去世,他内心极度悲伤。作为遗民,为了掩饰自己,他隐姓埋名装聋作哑来保护自己。顺治五年,又因其妻子病故,他更加悲痛,无奈之下,他遁入空门,以求慰藉。从此不闻外事,经营内心,选择寄情山水,寻求解脱之道。众多的坎坷经历并没有打垮他,反而在逆境中使他的性格更加坚韧不屈[1]。

在自我修行的过程中,朱耷同时研习前人绘画,师法明后期“白阳青藤”画风。他苦心研究陈淳、徐渭之技法,并在前人的基础之上大胆创新,创造了更奔放的写意画风。因此,我们在欣赏朱耷的作品特别是鹰题材的绘画作品时,常常能感受到其独特的画风及个性的技法表现之道。

时代背景同时也是朱耷风格形成的重要原因,朱耷所处的时代正经历动乱,因此一大批艺术家的风格受到了重要影响。明末董其昌的南北宗论崇尚率真、重笔墨的美学思想影响了清初画风,清初正统派信奉其绘画主张,为迎合贵族审美趣味,一味地摹古,墨守成规,缺乏创新意识。但一些非正统派的代表“清初四僧”及“金陵八家”等画家一改自明末以来的陈腐习气,使艺术再次展现了蓬勃的生命力。他们十分重视自我感受,重点展示个性鲜明的艺术。朱耷在此背景下大力发展了写意画,将其遗民情结通过笔墨艺术转化为精神追求,突破旧程式,采取新手法,把笔墨技法发展到了新高度,创造了“墨点无多泪点多”的独特意蕴[2]。

二、鹰图中的审美思想

经历了大半生的坎坷,到了晚年时朱耷才渐渐平静下来。1684年到1705年,是其绘画艺术的高产时代,他所作大部分鹰图都产生于这一阶段。其总体布局去除繁杂,多简练概之,线条潇洒,但细微之处又变其墨法,表现独特的个性特征。学界通常将其审美思想以“简”“怪”二字概括,物象简洁且平中求奇是其画面主要表现。而他本人就像这些物象一样捉摸不定,有时化身一条鱼、有时化身一只鸟……这些物象似他又不是他,他像无处可归的孩子,到处寻找心灵的寄托。在他的一系列鹰图中,这些审美趣味同样可以察觉到。

在文化意涵中,鹰通常被赋予勇敢、力量、猛烈等的象征性意义。历代都有对鹰的赞扬与描绘,不同时代的鹰形象具有不同的意涵。到了明末清初,随着世事的变化,这一时期的绘画重视自我,包括鹰形象在内朱耷笔下的物象都具有极强的表现力。正如高居翰所论述的那样,“17世纪的画家在风格的选择上,大都各有所偏,且着重个人才性的显露。他们受表现主义启发,而且也跟所有的表现主义一样:画家为自己的表现手法设限,强调并夸张某些风格的要素,而牺牲其他诸多要素。这种自我设限,为绘画注入了一股直接感动的力量。”[5]这种极强的画面表现力具体呈现为“怪诞”感,无论是作品布局还是具体形象都流露出一种晦涩难懂的意味。动物的眼神是“怪诞”的直接表现,白眼翻天更似人的怒气。这种“怪诞”形象的出现归根到底是画家渴望表达“本我”意识的体现,画面意在抒发情感。正是朱耷这种从自我出发的创作意识才造就了其艺术风格的革新,创作出了花鸟大写意画法。

总体来看,相对于其他动物绘画,眼神的“怪诞”感在鹰图中的表现较轻。鹰这类动物的眼神本身给人的感觉是警惕的,其眼神不管如何去表达都摆脱不了情感化的特征。为描绘出鹰警觉、凶猛的眼神,难免会出现白眼翻天的效果,因此画面中才能呈现出一种“鹰气”逼人的气势。在朱耷的鹰图中,这种情感化描绘方式则更加明显和直白[3]。

三、鹰题材作品的艺术特征

(一)笔墨艺术

朱耷的写意画风格一般可以概括为“简”,观其作品笔简意骇,寥寥草笔便可发人深省。朱耷擅长运用各种题材形象,进行组合搭配,创造出他独特的孤寂苦闷的绘画意境,但在他的一系列鹰图中,画面并不“简”。鹰形象并未单独出现,而是通过鹰的形象与树石草木搭配,呈现出“满”的画面效果。其笔法与墨法在鹰图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写意的笔墨使得画面给人以“满”的感受。笔法对应了点和线,墨法对应面与块。朱耷完美把握了笔法的精巧和墨法的率然,鹰眼、鹰嘴的细致笔法与丰满体态的墨法使得鹰形象跃然而现,呈现出了造型准确、栩栩如生的特点,画面整体凸显了朱耷用笔简洁、用墨洒脱的技法特征。

朱耷创作了一系列的双鹰形象,画面中的鹰多以对状出现,如《枯木双鹰图》《松下双鹰图》等。用双鹰做搭配,且鹰形象比例较大,占据画面大部分空间,因此对于观者来说,能更细致地把握鹰形象的笔墨细节。选取两只鹰可能是他心中也想有个伴,想寻求和他一样境界的人,晚年的他是孤独的,同时也是自由的,他渴望鹰的自由,但却不敢做出改变。

朱耷也创作了一些孤鹰图轴,如《空谷苍鹰图》《鹰树图》,表现孤鹰并未像表现鱼那样画面大面积留白指代水面,而将鹰与树石做搭配置身于自然环境之中凸显语境,烘托萧瑟之意,其内心深处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从一系列鹰图中我们能感受到朱耷本人对待世俗的态度,传达出的坚韧不屈的精神气质,这完全是画家真实的情感写照。笔墨细致与洒脱兼备,画面整体展现出润泽感,浓笔勾勒层次感淡笔渲染,浓淡相加,墨笔含蓄,意在抒发情感表达隐意思想。

(二)构图形式

朱耷在画面布局方面具有独特的风格,鹰图中运用了对角线构图,双鹰通常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有时相互顾盼,有时互不打扰,两者通过枯木顽石连接,构建了双鹰与树石相映成趣的画面。这种高低错落的安排从视觉上拉长了构图比例,使画面看起来并不“空”。且朱耷大部分鹰图纵向尺寸较长,有的甚至两米左右。大尺幅的选择强化了构图效果,更凸显了鹰的神态。

除鹰形象外,枯木顽石也是形成对角线构图的重要元素。从作品《双鹰图》(如图1)《枯木鹰图》(如图2)可看出,枯木贯穿画面,从下往上生出或左右生出,扩大画面布局,拉大视觉效果。利用枯木拉长视觉是朱耷常采取的构图形式,因而丰富了画面意趣。画面中两只鹰互相观望,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距离恰到好处,双鹰之间凝神聚气,似乎下一秒就要交手。朱耷爱石,更爱画石,将石与花、鸟、鱼、松等做搭配,表达出其内心坚定的精神气质与信念。鹰、枯木、山石,这些简练的绘画语言凸显出画面意境的深远,有疏有密的构图使得画面保持平衡,同时两只鹰的趣味性情节更丰富了画面的意蕴[4]。

(三)鹰形象的刻画

受时代影响,朱耷笔下的鹰正是他内心的真实再现,“到了晚明一代,人的内在心性与外在现实之间,有了一种极端的不和谐,完全地阻绝了此一理想真实实现的可能性:外在的现实世界持续地抵触撞击内在本心,扰乱了和谐。”[5]朱耷笔下的鹰并没有在空中自由翱翔,多是静态的。画中的鹰似乎知觉到画外尚有其他的事物,并对画外世界的内容似有领悟。鹰形象有时做高傲姿态,有时又呈萎缩状。高傲感常表现为昂首或探头状态,典型的作品就是一系列双鹰图。一只昂首看向远方或直视另一只,另一只则做探头状态,两只鹰姿态相呼应,它们或在互相盯视,或在开口言语,抑或两者互不打扰,无眼神交流。观其鹰图,大部分是这样的绘画程式。试猜想,朱耷运用双鹰的形式可能想要表达的都是他自己的心境。昂首姿态的鹰可能代表着他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傲骨,想要寻找一种超越世俗的洒脱方式,表达自己坚定的处事态度,另一方面也可能表达了对保守派的无奈叹息;而探头状态的鹰更可能代表了他真正的姿态,虽然封建统治压迫人们不敢逾越,但是绘画是表达情感的无声语言,朱耷想要表达强烈的遗民情感则只能通过绘画做出改变。他选择探头姿态的鹰作为情感表达的对象,探头的姿态不同于优雅的昂首姿态,这说明朱耷想要改变,想要真性情,因此打破静止直立的昂首姿态,探出头似乎要与世界交手,有时加上张口动作的刻画,强烈的情感就更能表现出来了。

但在一些作品中,鹰的形象又显示出萎缩姿态,画面中鹰常缩成一团,无张扬姿态。例如一些孤鹰图,鹰常常孤立残枝,单足站立,另一只脚则蜷缩在丰满的羽毛中,加上翻白眼的眼神,则更凸显了朱耷不屈不挠的傲骨精神,而傲气挺立的背后也带有几分无奈。他认为鹰是性格猛烈的形象,相比其他鸟类更能表达他的心境,于是他把鹰的形象表现得更具力量感,象征着他本身勇往直前的精神和敢于冲破束缚的勇气。同时他选择拟人化的手法表现鹰的形象,使其呈现出翻白眼的姿态,仿佛在怒视观者,以冷眼看待世界,表明自己坚硬的态度。

总的来说,画面所呈现的双鹰与树石并非真实的景象,而是画家更注重画外意象,正如高居翰形容晚明的山水人物画一样,“画家好似受到某种需求所驱使,而必须重申他们个人的存在价值,并隐约表白其存在的困境。”[5]

四、朱耷的鹰题材对后世的影响

朱耷的系列鹰图在他的绘画中占有较大比重,影响了一批后代画家。他在不断地绘画实践中形成了自身特色,他的鹰图明显与明代林良的风格区别开来,对比二者,林良的鹰图以粗笔为主更加豪纵有力,鹰形象显得凶猛雄伟,“其放笔作水墨禽鸟树木,遒劲如草书”。(《图绘宝鉴》)而朱耷笔下的鹰形象刻画得更加细致简练,隐喻了忧郁的气质。潘天寿是师法朱耷画风的重要人物,他自幼爱鹰,早期追随朱耷的风格,注重画面的精神性,后期作品顺应时代发展,突破传统程式,将艺术与自然紧密联系,最终形成了个性特色绘画。

齐白石同样是画鹰的高手,他的鹰题材作品数量众多,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视觉财富。齐白石早期对朱耷的鹰图颇为欣赏,他敬佩这位画僧,并学习其傲骨精神,探究其写意画法。他一生临摹了许多朱耷的鹰图,通过大量摹写与自我实践,逐渐发展出了极具风趣的大写意花鸟画风。他笔下的鹰图极具时代特色,用墨也更为简洁洒脱。一代代画家在师承朱耷的同时,不断创新,把写意花鸟画发展到了新的境界。

五、结束语

朱耷的鹰图更具精神内涵,从画面中鹰的形象可以看出朱耷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倔强精神,其笔墨和构图简练,营造了大写意氛围,独特的物象造型极具特色,翻白眼、单脚独立等姿态反映出的正是朱耷孤寂的心境。通过物象独特的姿态表达他强烈的情感意识,以此向世俗发出倔强的呐喊之声。

朱耷绘画风格影响深远,特别是其大写意的审美思想对后世影响较大,之所以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力,正是因为朱耷自身敢于突破束缚、力求创新的精神。其绘画艺术远远超过了“四王”,在创作高度上真正达到了“南宗”境界,成为清初写意画的引领者。

参考文献:

[1]黄国飞.隐喻与阐释:八大山人花鸟画中禽鸟形象研究[M].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19.

[2]朱良志.八大山人研究[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3]王晓明.八大山人发文艺创作和文化哲思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21.

[4]朱良志.画者东西影:八大山人艺术中的生存智慧[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20.

[5]高居翰.气势撼人[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秦冉冉(1998-),女,山东菏泽人,硕士研究生,从事美术史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