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锐 许 可 闫景东 陈国明 杨素清 孙起超

1.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皮肤科,黑龙江哈尔滨 150040;2.黑龙江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36;3.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医保科,黑龙江哈尔滨 150040;4.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制剂室,黑龙江哈尔滨 150040

掌跖脓疱病(palmoplantar pustulosis,PPP)属于银屑病的一种特殊类型,好发于手掌、足跖部,因皮损表现为红斑基础上出现水疱、脓疱而得名,可伴白色鳞屑和不同程度瘙痒[1-2]。本病易于复发,为慢性炎症性皮肤病,女性群体好发[3]。病情顽固,病位特殊,治疗周期长、迁延难愈,给患者的心理健康和生活质量带来一定的影响[4]。PPP 的病因仍未明确,现代医学多认为与遗传、环境等因素相互作用有关[5]。王玉玺教授是黑龙江省名中医,从医近60 年,现任黑龙江中医药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黑龙江省中医药学会外科分会主任委员,在运用中医药治疗疑难皮肤病上颇有研究,积累了大量的临床案例,对于PPP 的治疗,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治疗思路。笔者有幸侍诊左右,亲聆教诲,见王教授常从“毒瘀”论治PPP,效果显着。

1 病因病机

1.1 历代医家对PPP 的认识

关于本病的文献记载最早见于东晋时期,葛洪着《肘后备急方》,提出“腰脚以下为瘑”“瘑疮常对在两脚”“此皆有虫食之”。基于以上叙述可知葛洪对本病的认识停留在虫邪作祟,侵袭足部为患[6]。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卷三十五》[7]中记述:“瘑疮者,由肤腠虚,风湿之气折于气血,结聚所生。多着手足间……黄汁出,浸淫生长,拆裂,时瘥时剧,变化生虫,故名瘑疮。”首先提出外感风湿之邪为其主要病因,并明确指出了本病的好发部位,详细描述了皮损特点。

明代陈实功的《外科正宗》载曰:“顽癣,乃风、热、湿、虫四者为患……此等总皆血燥风毒克于脾、肺二经。”明确提出其病机是血燥、风毒邪气客于脏腑。张志礼提出本病是血热内燔,湿毒侵袭而发[8]。余土根认为此病多因饮食失常、脾脏功能受损,蓄毒于内、外邪引动内湿,致气血凝结,久瘀化热成毒,肌肤失养,化腐为脓[9]。

历代医家对于PPP 的认识是不断变化的。总的来说,其主要病因病机是风、寒、湿邪,侵袭皮肤腠理,气血相搏,脏腑功能失常;或体内素有血瘀、湿热,内外因相互影响,从而导致疾病的发生。

1.2 王教授从毒瘀论治PPP 的思路

1.2.1 湿邪贯穿疾病始终 王教授指出PPP 病因病机复杂,但其核心为“湿”,并贯穿于疾病发生及发展的始终。《内经》[10]有云“百病皆由湿为患”,湿邪为PPP发生及发展的重要因素,是产生毒瘀之邪的重要原因[11]。PPP 患者病情复杂,或禀赋不耐,或情志失常,或后天之本虚损,或感受外邪而发。致病之湿有内湿、外湿之分。内生之湿多为脏腑功能受损,脾失健运,中焦湿阻,湿浊凝滞,从而热化、寒化;病程日久成湿毒、瘀毒,邪毒流窜,化火生热,血热与湿浊相合可导致热毒炽盛、气血两燔,发于皮肉腠理,从而出现红斑、水疱、脓疱等皮损表现[12]。或疾病早期,失治误治,过服寒凉重剂,伤及脾阳,致水液代谢紊乱,湿从中生。

外受之湿多源于天气环境变化,如淋雨跋涉,久居阴暗潮湿之处,《医原·湿气论》指出:“湿为浊邪,以浊归浊,故传里者居多。”湿邪可夹杂风邪、寒邪等相兼为病,如与脏腑内热相结,致湿热蕴蒸,或外受风邪,风湿搏结于内,或阳虚感寒,寒湿入里等,使其临床表现愈加变化多端。

1.2.2 毒瘀为主要病因病机 王教授认为本病的发病根本在于湿邪结聚肌表,阻滞气血运行,营卫失和,湿邪壅塞,病久气血损伤,酝酿成毒、化瘀;外感六淫之邪郁久亦可化生毒邪。“毒、瘀”在PPP 发病中相互作用,既可直接损伤机体,又可耗气伤血,加重病情。手足部经络血脉纤细繁多,瘀血阻滞,气行受阻,脉道气血不通,瘀血凝结不散,化热成毒,局部可出现大片红斑伴糜烂皲裂,伴有疼痛;血瘀日久阻于脉道,酝酿成毒,阻碍新血生成,邪毒凝滞,生风动血,表皮可见鳞屑丛生,皲裂脱屑,瘙痒剧烈。

2 治则治法

2.1 祛湿、解毒、消瘀为法

人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脏腑功能和经络系统相互影响,病理生理变化密不可分,临床上病因病机复杂多样,常互相影响,相互转化。王教授认为PPP 病位在手足部,患者久病正气亏虚或先天肾精亏损或脾脏虚损,肾气不充则卫阳虚衰,难御外邪,脾气不足则湿邪难化。气血凝滞,复感风、寒、湿、热之邪,外邪与气血相搏结,血脉涩滞不通,留而成瘀。瘀血阻滞,日久化热成毒,从而加重肌表失养,如此循环反复,致使病情迁延错杂。

因此PPP 应当以健脾祛湿、清热解毒、活血消瘀为整体治疗原则,通过培补脾脏以除内湿化瘀滞,并鼓动气血,振奋卫阳,防止外邪侵袭;以解毒除湿、活血化瘀药除内外致病之湿热、瘀血,活血化瘀药多为辛甘之品,性温可协助祛湿解表。解毒之药可化瘀生新,攻痞通滞;瘀去络通,气血循环无阻,手足肌肤经络气血流行,精微物质可荣养皮肉。祛湿、解毒、消瘀三足鼎立,相互配合,循环无端,可有效缓解PPP 症状,诊治过程中应根据患者皮损症状及整体情况灵活选用相应治则。王教授指出,PPP 病程较长,多数情况下应以补养为先,以恢复机体阴阳平衡,使机体抗邪有力;脓疱较多、糜烂疼痛、瘙痒渗出严重者,则以解毒为要,疼痛为毒瘀痹阻经脉的外在表现,此时应加大清热解毒与活血化瘀药的种类和用量。

王教授自拟蜈蚣败毒饮作为治疗PPP 的基础方(蜈蚣、乌梢蛇、鬼箭羽、紫草、土茯苓、甘草),临床效果确切[13]。方中蜈蚣为君药,其性温味辛,为血肉有情之品,可直入血络,祛风散结解毒;乌梢蛇可松透病根,致邪无所驻,有助蜈蚣解毒之效;紫草、鬼箭羽均为苦寒之品,可坚阴清热,祛热毒瘀毒;土茯苓祛脾湿,解湿郁,柔筋脉;甘草调和诸药,缓解诸药毒性,全方共凑祛湿、解毒、散瘀之功,为王教授从毒瘀论治PPP 的集中体现。

2.2 毒瘀致虚,扶正祛邪兼顾

血液的运行离不开气的推动作用,气化无源则无力助血行,血属阴,停留脉道可出现瘀滞。血不足则无力濡养脉络,日久脉道瘪塌,血液运行受阻更加重瘀阻症状,形成恶性循环。王清任言:“元气既虚,必不能达于血管,血管无气,必停留而瘀。”久病生瘀、久病生虚。王教授认为病程长者多“虚实夹杂,以虚为主”,治疗上应祛邪扶正并重。

在临床上,对于年老体弱,发为PPP 的患者,王教授常应用补阳还五汤加减(黄芪、地龙、赤芍、当归、川芎、红花、桃仁等)。方中黄芪用量为40~120 g,以大补正气,充盈血脉,气旺生血,气行则血行。大量实验表明[14-15],黄芪可以提高机体特异性免疫功能,对机体的固有免疫也有大幅度提高;黄芪-当归配伍可通过改善血管功能有效缓解血瘀症候。王教授指出,中老年患者应时时顾护阳气,脾虚湿滞者,合参苓白术散加减;阳虚者,合炮姜、麻黄、附子、细辛为用,其中炮姜用量宜大。

2.3 内外结合、重视外洗治疗

王教授治疗本病时内治、外治相结合,外用药可直达病所,实现内外同治,常获良效。临证选用外治方法时,关注皮损局部,重视辨证,选用操作简易、效强价廉、副作用少的治疗方法。常用中药外涂、外洗及溻渍疗法、火针疗法治疗本病。中药外涂常用药为全蝎膏、蜈黛软膏、八宝五胆药墨、三黄止痒散等。最常用的为全蝎软膏,为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以下简称“我院”)院内制剂,主要有效成分为全蝎、蜈蚣、冰片[16]。方中蜈蚣、全蝎具有解毒散结、散瘀止痛之效,冰片使药力发散兼有止痛止痒的功效,常与蜈黛软膏混合外用。

王教授运用自创的外洗方(马齿苋、葎草、木芙蓉叶、透骨草、黄柏、生百部、黄精、僵蚕、五倍子、木通、川椒、煅白矾),水煎去渣后,完全浸泡患处[17]。药液长时间接触病变部位,可快速缓解症状,常配合火针疗法联合使用。《重楼玉钥》中道:“火针主刺周身病,淫邪溢于机体中,为风为水关节痹。”中药泡洗病变部位后行火针治疗,火热之性直接作用于脓疱、水疱表面,可引动湿邪达表,推动气血运行以活血消瘀,引热解毒,有消痰利水之意[18-19]。王教授指出若病情轻浅、鳞屑较少的患者,可只运用外治疗法,使邪从表解,不致深入,可有效缩短病程,减少并发症的发生。

3 用药经验

3.1 虫类药走窜以解毒

清代叶天士云:“初为气结在经,久则血伤入络,辄仗蠕动之物松透病根。”虫性走窜,善治久病久痛久瘀入络。蜈蚣入肝经,可解毒通络,祛内外之风邪。全蝎可攻毒散结,通络止痛。毒邪深重者,两者常联合使用。研究证实[20],蜈蚣-全蝎合用可发挥抗感染、促进组织修复的作用。蝉蜕甘咸,可宣散肌表之热邪,改善微观血瘀状态[21]。烫水蛭可深入病邪深处,破瘀血之功和缓而效长。现代药理研究表明[22-24],水蛭中的水蛭素可调节新微血管再生,达到改善血管内皮的损伤。因此,在治疗PPP 时,应用全蝎、蜈蚣、蝉蜕、烫水蛭等虫类药,可以药物之“毒”性消除疾病之“瘀毒”。

3.2 藤类药通经以破瘀

《本草便读》云:“凡藤蔓之属,皆可通经入络。”藤类药物善行,攀岩缠绕,无所不止,可通利经络,祛深处留滞之邪,发挥显着抗血小板凝集的作用,以通为补,为通脉活血的佳品[25-27]。忍冬藤可清热解毒,逐瘀通络;夜交藤入心经,养血安神,祛风通络;钩藤形似弯钩,可消除最深处之瘀毒;鸡血藤行血补血,祛瘀生新,通达血脉;大血藤苦泄走散,善治血瘀诸证。对于病程长、表皮脱屑严重、鳞屑较多、红斑色暗的患者,可联合多种藤类药物使用,并配伍当归、川芎、桃仁、枳壳、牡丹皮、丹参等理气活血之品。

3.3 用药以脾为先

内伤脾胃,百病尤生。王教授在疾病初期多应用厚朴、砂仁、苍术除脾湿;疾病中后期多应用山药、党参、白术、甘草益气和胃;疾病后期常应用麦冬、石斛等养阴益胃;肝郁乘脾者,多应用柴胡、郁金、白芍疏肝和胃;痰浊阻胃者,多应用半夏、白芥子消痰积,复脾阳。脾为生内湿的源头,脾胃的功能严重影响疾病的预后,临床应以脾的功能为治疗重点,辨证用药。

4 病案举隅

患者,女,37 岁,2022 年5 月2 日就诊于我院皮肤科门诊。主诉:双手红斑、脱屑两年余。病史:患者2 年前双手掌大小鱼际出现散在淡红斑,红斑上出现针尖大小水疱、脓疱,伴明显瘙痒,时轻时重。与当地医院就诊无明显好转,皮疹面积逐渐扩大。刻下见:双手掌心、大小鱼际处可见暗红斑,红斑基础上散在分布粟粒大小脓疱,脓疱相互融合,疱液浑浊,见鳞屑堆积。取手掌部皮屑、脓疱液做真菌显微镜检查及培养(-)。患者体形偏胖,口苦纳差,舌暗红,有瘀斑瘀点,苔薄黄,脉弦滑。中医诊断:瘑疮。西医诊断:PPP。证型:湿毒瘀阻证。治法:解毒除湿,凉血消瘀。治疗予蜈蚣败毒饮加减内服,处方:蜈蚣2 条、乌梢蛇30 g、鬼箭羽30 g、紫草30 g、土茯苓30 g、生地黄15 g、牡丹皮10 g、炒白术15 g、苍术10 g、泽泻15 g、薏苡仁30 g、甘草10 g。7 剂,水煎300 ml,早晚饭后半小时温服。同时配合全蝎软膏(院内制剂)外涂手部,佩戴一次性塑料手套进行封包治疗。

二诊(2022 年5 月10 日):患者诉服药后皮损面积缩小,但瘙痒仍未减轻,部分红斑颜色变淡、脓疱小部分消退、留有鳞屑,口干口苦,睡眠欠佳,大便干,小便正常。前方加白鲜皮10 g、地肤子10 g 以祛风止痒,继服7 剂,外用药同前。

三诊(2022 年5 月18 日):服药后口干缓解,仍有口苦,瘙痒明显减轻,手部红斑变淡,脓疱大部分破裂、干瘪,鳞屑变薄,眠佳,大便略干,小便正常,饮食尚可。加忍冬藤30 g、鸡血藤30 g 以凉血活血,继服7 剂。

四诊(2022 年5 月26 日):患者皮损大部分消退,脓疱破损处有新生肉芽,炎症红斑消退,鳞屑变薄,大便成型,小便正常,饮食尚可,睡眠尚可。去苍术、泽泻,加生黄芪30 g、当归15 g、石斛10 g 以补益气血。继服7 剂。

五诊(2022 年6 月3 日):红斑、脓疱基本消退,遗留少量鳞屑,已不痒,眠佳,饮食尚可,二便调。继服前方7 剂。2 个月后电话随访,未复发,诸症皆轻。

按语:本例患者湿毒瘀阻、外溢肌肤,故见皮损红斑色暗,舌质暗,有瘀点瘀斑,脉弦滑。毒邪留滞,痹阻脉络,肌肤失养,故见鳞屑、脱屑;湿毒凝滞,化热生风,故肌肤瘙痒明显;血瘀阻络,气行不畅,湿邪久蕴,成痰化火,故见脓疱,疱液受热毒煎灼,见颜色浑浊。初诊予蜈蚣败毒饮加味,方中蜈蚣为君药,走窜之力强,可通络消瘀解毒;紫草、土茯苓、生地黄、牡丹皮为臣药,可利筋脉,凉血祛瘀通滞;乌梢蛇、鬼箭羽、白术、泽泻、苍术、薏苡仁共为佐药,以解湿毒之困;甘草为使,既能清热解毒,又能调和诸药。二诊时患者皮疹略有好转,瘙痒未减轻,为热毒生风,故加白鲜皮、地肤子以清解表皮湿热,调和气血以止痒。三诊时患者全身症状好转,但仍有口苦表现,遂加忍冬藤、鸡血藤,以加强祛瘀解毒的功效。四诊时毒邪已除,正气虚乏,遂去辛燥利水之品苍术、泽泻,加黄芪、当归、石斛以大补元气,养血生肌,滋阴润燥,促进肉芽生长。五诊时疾病症状基本消退,故守方治疗。综观全方,祛湿之药贯穿始终,前期针对“毒”“瘀”排兵布阵,以达“解毒、消瘀”的目的,后期治疗更是注重机体气血的盛衰,予通予补,体现了辨证选方的准确性。

5 小结

王教授认为PPP 发病多由内外合邪所致,“湿”“毒”“瘀”为主要的致病因素。从祛湿、解毒、消瘀立法,并创制了治疗PPP 的基本方。王教授认为湿邪贯穿疾病始终,是生成毒瘀的关键病理因素。对于PPP的治疗,王教授强调要从湿邪化毒、瘀毒凝滞的核心病机出发,运用内服中药及火针、中药外洗、软膏等外治技术,综合治疗以化瘀、解毒。在临床治疗中根据病情灵活选用虫类药、藤类药、补益药,以缓解患者症状,达到满意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