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炤华

继元代之后,中原汉人又一次被异族统治,统治者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自己统治的合法性。因此,在思想、文化、艺术领域表现得更为专制。在这样的背景下,像徐渭那样打破传统樊篱的创新作品让统治者感到不踏实,统治者所赏识和鼓励的,是以抄袭古人为能事的艺术。这些被他们所提倡的“正统派”绘画,越来越枯燥乏味,没有生气。不过,好在艺术并不与“仕途经济”挂钩,就算因擅画得到官职,也都与政治权力没啥关系,所以在远离权力中心的地方,艺术可以获得一片清新的喘息之地,开出奇花,结出异果,而不会像科举考试扼杀思想那样干净彻底。

宫廷独享的“国际化”

清代也设有宫廷画院机构,清代的宫廷绘画延续明代现状。

值得一提的,是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都担任宫廷画家的朗世宁。

《乾隆皇帝大阅图》 意大利籍宫廷画家 朗世宁 作

朗世宁和利玛窦一样,都是意大利人,他于康熙年间来中国传教,很受皇帝赏识,乾隆皇帝经常去他的画室看他画画,他还参与过圆明园的设计修建,被授予很高的官职。

明清时候的西洋传教士们,精通天文、地理、人文、艺术,与当时西方的最高水平相比,也许算不上杰出,但都是饱学之士。来中国传教以前,朗世宁就接受过很好的西方绘画训练,到中国以后,自然就使用中国的绘画材料,并将中国传统绘画的技巧也结合进了他在西方学到的画法当中。

朗世宁所画的《乾隆皇帝大阅图》就很有西方宫廷绘画的气派,坐在马背上检阅八旗兵的乾隆皇帝,很容易使人想到那些法国、德国、英国国王们的画像。这幅画的人和马都很有立体感,乾隆的铠甲闪闪发亮,地上的草、天上的云,都明显是西方文艺复兴以后的画法,但中间的山峦却使用了中国山水画的“皴”手法。

《十骏马图》 法国籍宫廷画家 王致诚 作

除了朗世宁,还有一些西方传教士在清朝宫廷里作画,像法国人王致诚,他还是圆明园西洋建筑的设计师,今天还能够看到的圆明园大水法、远瀛观等西洋楼残迹,就是这些传教士的作品。

王致诚的画与朗世宁风格类似,《十骏马图》是王致诚留下的唯一一幅署有姓名的画作。

这些传教士的作品运用西方的绘画技巧,却蕴含着中国绘画的神韵,很多中国画家也向他们学画,于是宫廷画风为之一变,当然也有很多保守的画家很排斥这样的改变。

元朝皇帝对于思想和文化的干涉较少,清朝则不一样。

清朝皇帝一面在宫廷里欣赏朗士宁等人的画作,一面却在推崇和鼓励抄袭古人的“正统”画风,一如他们严禁满族和汉族人穿明代汉人的服装,自己和皇子们却常常装扮成明朝人,让包括郎世宁在内的画家为他们画“穿越”像。

霜雪难摧是梅花

不过,不被权力和保守的观念所认可,却往往能成就一些伟大的天才!常听人说苦难是艺术的温床,这话委实不假。

《水木清华图》 八大山人 作

《墨荷图》 八大山人 作

《花果图》 八大山人 作

《猫石杂卉图》 八大山人 作

打破“正统”文人画沉闷空气的,首先是明末清初的一些画家,他们和宋末元初的画家们一样,面临着痛苦、矛盾和尴尬,这些都集中体现在作为明朝皇族后裔的八大山人和石涛身上。期望有所作为,但明朝的灭亡对于他来说,同时意味着政治的挫折和家道的败落。于是他削发为僧,装聋作哑,佯装癫狂,他的作品最有名的特点是鸟只画一足,并且翻着白眼望青天,以寓心中不平之气。不过他的作品之所以影响巨大且深远,并不因为这些。

他的《水木清华图》《墨荷图》《花果图》和《猫石杂卉图》,用笔极像徐渭,形象夸张变形,竟已接近“抽象”,和西方的现代艺术非常相近,从徐渭到八大山人,他们已经迈入了抽象之美的大门,介于极度逼真再现自然的“具象”和完全抛弃现实的“抽象”之间,抒写自己胸中的“意象”!

《黄山图》 石涛 作

石涛的情况和八大山人相似,也出家当了和尚,在感到复明无望之后,尽管内心矛盾挣扎,但也积极争取能得到清廷的赏识,却遭到占据艺术界上层有“地位”之人的轻蔑排斥,认为他的艺术浅薄浮躁、草率粗陋,也许这样的经历使他在艺术中有了更加深邃的思考和心得。

石涛重写生,注重抒发个人感受,反对一味临摹古人,他主张“笔墨当随时代”“借古以开今”“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须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肠”,在反驳对他的批评时,说那些批评者:“自之曰:此某家笔墨,此某家法派。犹盲人之示盲人,丑妇之评丑妇耳!”话虽说得难听,但却在理。

看石涛的《黄山图》,充满了现代感,和从前的山水画很不相同,这哪里像是几百年前的人画的,若说是当代人所画,或者置于现代艺术的展馆里,也丝毫没有不协调的地方。

(摘自《艺术通》,读库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