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青

(昭通学院 外国语学院,云南 昭通 657000)

论安·塞克斯顿《灰姑娘》中的对话性叙事

尹 青

(昭通学院 外国语学院,云南 昭通 657000)

安·塞克斯顿在诗歌《灰姑娘》中运用大量对话形式叙事,诗人通过叙事视角的转换使诗歌中的叙述者与受述者处于不断的变动和交织中,丰富了诗歌主题的表达,实现了多个文本跨时空的对话。

《灰姑娘》 对话性叙事 叙述者 受叙者

一、引言

安·塞克斯顿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着名的自白派诗人之一,她常以对话的形式写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最隐秘的情感和生活体验。其诗集《变形》发表于1971年,是诗人最受欢迎的诗集之一。叙述者以反讽的口吻重新讲述了16个格林童话。塞克斯顿开创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女性改写童话的潮流,也是其中的代表作家,她的改写几乎不改变原故事情节和结构,却能够把经典童话现代化,[1]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诗歌的对话性叙事。巴赫金的对话理论认为,语言,无论是日常语言还是文学语言,包括诗歌语言在内,一旦进入交际就都存在着对话关系。“对话关系不仅仅存在于是完整的话语之间,对话中任何一部分有意义的片段,甚至任何一个单词,都可以对之采取对话的态度,只要不把它当成语言里没有主体的单词,而是把它当成表现别人思想立场的符号,看成是代表别人话语的标志。换言之,只要我们能在其中听出他人的声音来”。[2]

在《变形》中诗人改变了自白派以第一人称直接描述作者经历和精神状况的写作风格,通过叙述者对童话的改写揭露了个人化的恐惧,折射了现代社会中个体内心普遍存在的种种恐惧、害怕、忧虑。在各个故事中通过巧设特定的叙事者和受叙者,实现了不同文本之间的对话及交流。本文以诗集中最受读者所喜爱的《灰姑娘》为例,探讨对话性叙事在该诗中的表现形式、诗学功能和相应的审美效果。

二、《灰姑娘》的对话性叙事

《变形》中16个童话故事的叙事模式极为相似。在每篇童话的开始处,叙述者先预设一个理解格林童话原文本的现代语境,之后是对格林童话的改写,因此每首诗的叙事时间表现为现代语境和童话语境的并置和对话。《灰姑娘》也不例外,诗歌的前四小节(1-21行)的叙事时间是现在,叙述者以讽刺的口吻列举了现代社会中命运一夜发生大逆转的四种情形,属于现代语境;五至十小节(22-99行)是对格林童话中《灰姑娘》故事的改写,是诗歌的主体部分,在叙述时间上表现为过去,在叙述语境上属于童话语境。十一至十二小节(100-109行)是诗歌的结尾,叙述者对童话故事中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的婚后生活进行了反讽性的评论。整体上,诗歌表现为现代与童话两个不同的叙事时间及叙事语境,在两个不同的语境中出现了不同的叙述声音和不同主体之间的对话。

(一)现代语境中的对话性叙事

诗歌的一至四小节以客观的第三人称方式讲述,叙事者讲述了现代社会中人们常见的一夜暴富的典型例子:一是一个拥有十二个孩子的管道工中大奖从安装卫生间跃升为大款;二是一个女仆吸引了东家的大少爷的心从洗尿布跃升为用迪奥(法国着名香水);三是一个送奶工进入房地产行业,午餐从均质牛奶变为马蒂尼(法国名酒);四是打杂女工因保险公司获得大笔赔款从操持拖把跃升为穿戴名牌。叙述者把每一种情形都称作“那样的故事”,实则暗示了这样的故事是现代社会中人们司空见惯的现象。

此时,叙述者的身份特征并不明朗,她只是不露声色地讲述现代社会中出现的这些现象。但根据塞克斯顿给《变形》所写的序言《金钥匙》,叙述者其实是一个中年巫婆,她以一个巫婆的口吻在后现代语境中讲述16个格林童话。但在第一部分即现代语境中,叙述者作为巫婆的身份特点并没有显露出来。叙述者很注重和读者的交流,开篇就以“你总是读到的这样的故事”(You always read about it:)[3]434把叙事的时间定格在现在,并通过直呼文本的阅读者为“you”,实现了和潜在读者的交流。潜在的读者不同于原格林童话文本中不谙世事的、天真幼稚的儿童,而是生活在现代消费社会中并对现代版的各种《灰姑娘》故事耳熟能详的成年个体。在《变形》的序言《金钥匙》中,诗歌的叙述者曾明确提到过几个受述者,其中一个22岁,一个56岁,这就使童话世界不再是儿童专属的领域,从而奠定了该诗叙事的基础和基调。

在现代语境中,文本的对话性更多体现在叙述者与受叙者(读者)的外部交流。话语分析理论指出,文学在本质上具有“交流”的属性,体现出一种话语形式。文学的交流属性不仅局限于文本内部词汇、语法、修辞等层面的交流,文学话语作为一种言语行为也体现为文本外部的读者与作者、作者与作品,读者与作品等关系的连接和交流上。[4]此时,叙述者和读者的对话或交流极为有限,叙述者只是巧妙地通过罗列现代消费文化社会中常见的一些典型例子,为下文中格林童话故事的讲述提供了一个叙述者和读者共享的语境,诱导读者对叙述者的视角产生某种认同,并从现代社会消费语境这一视角重新审视和解读格林童话原文本。

(二)童话语境中的对话性叙事

与现代语境中叙述者与读者非常有限的交流相比,童话语境中的对话性叙事显得更复杂和丰富,出现了多种对话性叙事模式。叙述者、受述者的身份常处于变动和交织的状态,正是在这种多层的对话性叙事中,童话故事被成功改写,各个文本之间实现了跨越时空的对话,而叙述者与读者的身份也进一步明朗化。在童话语境中对话性叙事主要有体现为以下两种方式:

1.诗歌叙述者和童话叙事者的对话

在诗歌的第二个部分即童话语境中,第五小节的第一句“Once”一词把叙事时间从“现在”切换到到童话故事中的“过去”,标志着文本从现代语境跳跃到童话语境。这时,童话故事的讲述采用了第三人称的叙事方式,但是读者很容易就能辨识出这一讲述者显然不是第一部分中诗歌的叙事者(巫婆),而是读者熟知的童话故事的讲述者。以下为行文之便,用叙述者2指将童话的叙述者,用叙述者1指巫婆这一叙述者。在童话故事语境中,叙述者1的叙述角色常处于变动不居的状态。

首先,相对于童话故事的叙述者,她和读者一起成了童话故事的受述者。在这一过程中,叙述者1不再是一个消极的受述者,而是通过比喻、显身提醒读者等方式对叙述者2的叙述进行了积极的干预,使原文本的意义产生了偏移。明喻是叙述者1最常借助的方式。如,在提到童话故事中白鸽总是会把灰姑娘想要的各种东西从树上扔下来的时候,她用“就如同是蛋掉到了地上”这一比喻暗示了童话故事的虚构性,用蛋的易碎讽刺了该故事情节的不可靠性和荒谬之处;在第六小节中把舞会比作“婚姻市场”,把王子比作“一个卖鞋的商人”,借此讽喻了童话故事中王子和灰姑娘的纯真爱情在现实生活中的超现实性;通过把灰姑娘最后试鞋成功比作“就像情书放进了信封”,质疑了童话故事叙事手法的老套;还通过把灰姑娘和王子比作“博物馆里展示的两个洋娃娃”,问题化了童话中千篇一律的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的婚后生活。结果,这些带有强烈现代感的明喻巧妙地把老故事“现代化”,联系了美国六七十年代消费社会的大语境,并拓展了原故事的意义。

显然,叙述者1采用了明喻这种修辞性评论。什幺是修辞性评论?修辞的本意为语言的巧妙运用及由此实现的对读者、听众的艺术控制。修辞性评论指叙述者通过各种叙述手段暗示其意义的方式[5]。具体表现在《灰姑娘》中,叙述者1正是通过隐身于童话故事中,自身不直接表明观点,而是通过借助“明喻”这一修辞手法在叙述者2的叙事中插入另一个叙事声音间接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此时,叙述者1身兼几个角色。相对于格林童话的叙述者,她和读者一样都是受叙者;但当她通过比喻插入属于自己的叙事声音时,对读者而言,她和童话的叙述者一样都是叙述者。相应地,读者的视野中便出现了多个交织的文本。第一个是童话叙述者叙述的文本,第二个叙述者1讲述的文本,除此之外,还有读者可能曾阅读过的格林童话的原文本。诗歌正是通过不同的叙述者对同一文本的不同叙述成功地实现了多个文本的对话。

叙述者1对叙述者2的叙述进行干预的第二种方式是通过显身直接提醒读者或在叙述者2的叙述中直接插入评论实现的。如,在讲到白鸽时,她提示:“白鸽很重要,亲爱的,要注意它”;在提及继母不让灰姑娘参加舞会这一细节时说道:“继母都这样”;提到白鸽从树上扔下了金色的长裙和精致的金拖鞋时说:“对于一只鸟来说/这包袱够大的”;对灰姑娘的两位姐姐为了能穿上金鞋不惜削掉脚后跟的行为如此评论:“鲜血就是鲜血,总是要渗漏。”在这些叙述中,叙述者1有时以受述者的身份和读者认同,通过直呼作者为 “亲爱的”等方式与读者进行直接的交流和对话,一同质疑了格林童话原文本;有时通过间接的评论插入自己的叙事声音,使读者的视野中出现两个叙述者和两个叙事声音,两者不时交汇、碰撞,从而使读者视野中的童话故事不再以唯一或权威文本的面目出现,而是出现了多个文本,促使读者以一种批判的眼光重新审视自己熟悉的格林童话原文本。此时,叙述者1作为巫婆的身份得以体现,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对童话故事中幼稚的、虚构的、千篇一律的各种因素进行无情的揭露和质疑。相应地,她的叙事声音对童话故事原文本产生了解构和颠覆的效果。

2.诗歌中人物之间或人物与物之间的对话

叙述者2在讲述原格林童话故事时,沿用了童话中讲故事的常用方式。叙述中多次出现了多个角色之间的对话。有时是童话故事中具体人物之间的对话,有时是人物与物的对话,这些对话在故事中既没用引号又未用其他明显的标记标明。比如,第五小节中,富人的妻子和灰姑娘的对话:“要虔诚,要听话。我会透过云缝/从天堂里向你微笑”;继母不想让灰姑娘去参加舞会时对灰姑娘说道:“一个小时内/把它们拣出来,你就可以去”;还出现了灰姑娘和白鸽的对话:“妈妈、妈妈,我的斑鸠,/送我去参加王子的舞会吧”,等等。这种叙事方式一方面把读者带入熟悉的格林童话原文本,产生犹如身临其境之感,另一方面各个对话里具体的叙事者和受述者又同另一层面的叙述者1、叙述者2和读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多种叙述声音,进一步丰富了诗歌意义的表达。

三、结语

对话性叙事在塞克斯顿的诗歌《灰姑娘》中得到了出色的表现,诗人一改格林童话中单一叙事声音这一特定模式,巧妙设置了现代语境和童话语境两个语境的对话。其中童话语境中的对话最丰富,对话中出现了多个叙述者、多重叙述声音、多个童话文本,彼此相互交织,既相互建构又相互解构,成功地使诗歌文本在奇幻和世俗、可能与不可能、诗意的和实用的两种语域间不断交替,成功进行了狂欢化叙事。

[1]Gallagher,Brian.The Expanded Use of Simile in Anne Sexton’s Transformations.In Steven E.Colburn ed.Anne Sexton: Telling the Tale.Ann Arbor: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88,p259.

[2]钱中文编.巴赫金全集(第四集)[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43.

[3]张剑,等.英美诗歌选读[M].北京:外语与教学研究出版社,2008:434-437.

[4]刘立辉.作为话语形式的诗歌[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2(3):20-23.

[5]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