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绍磊 郑兴华(宁波大红鹰学院 艺术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175)

语言文学研究

试论楼钥诗歌理学化特征

傅绍磊郑兴华
(宁波大红鹰学院 艺术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315175)

摘要:楼钥诗歌理学化集中表现为具有深远历史渊源的夷夏之防和民本思想的忧患之理,超脱名利束缚的闲适之理,依托日常生活充满人生感慨的哲理之理,从而对其诗风形成深刻影响。

关键词:楼钥理学化忧患闲适哲理

楼钥,字大防,号攻媿主人,鄞县人,生平历经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官至宰辅,理学名家,一代文宗[1]12045-12048。南宋理学大师真德秀以其与李邴、汪藻并称。王应麟也符合其说,清代王士祯甚至将其与南宋中兴诗人杨万里、陆游、范成大相提并论,虽然有溢美的成分,但楼钥诗歌能够在南宋诗歌史上占据一席之地应该没有疑义。

作为理学名家,楼钥诗歌有着鲜明的理学化特征,但是,并不只是以理学诗形式出现,而是将理学渗透于各种类型诗歌之中,融理于情,摆脱理学对诗歌的负面作用,从而对楼钥诗风形成深刻影响,对此学界几乎无人问津,颇为遗憾。

一、忧患之理

宋代结束五代乱世,崇文抑武,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在政治上受到极大优待,《儒林公议》:“洛阳人尹洙,意气横跞,好辩人也,尝曰:‘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彊虏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彊虏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2]88科举胜于边功正是两宋崇文抑武的最好写照,因为政治地位的提高,士大夫对政权的认同感强烈,充满忧患意识,楼钥亦然,诉诸诗歌,就是忧患之理。

南宋偏安江南,面临金的压力,夷夏之防成为南宋士大夫挥之不去的情结,但是,绍兴和议之后,南宋对金屈膝,高宗、秦桧压制舆论,士大夫集体沉默。绍兴三十二年,金海陵王完颜亮撕毁和议南侵,南宋军民奋力抵抗,大败金兵,大大鼓舞了当时的人心。《一月三捷》:勇甚鹰扬将,身从虎穴探。六师心不二,一月捷凡三。戎卒时非久,边庭战已酣。神戈穷逐北,露布屡驰南。貔旅弥思奋,狼心敢肆贪。七旬有苗格,较德可无惭。绍兴三十二年,王刚中在四川御敌,大破金兵,此为诗歌本事,《尚书·虞书·大禹谟》:“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3]34久违的军事胜利再一次激发楼钥的夷夏之防意识,站在理学家的立场上,楼钥对金的态度不只是停留在恢复中原的程度,而是形成尊卑有序的夷夏格局。

事实上,就当时现实而言,宋金维持均势是短时间里难以改变的事实,楼钥当然不会不明就里,所以,对于宋金和战的态度颇为务实。《送王粹中教授入蜀》:幅员二百四十里,里出万缗民日蹙。向来陕西五路兵,退守诸关疆地促。计臣权宜重增赋,民力尚宽随所欲。尔来因仍七十年,鬼不输钱无雨粟。民生哀哉不堪命,外若富饶中不足。益梓尚有繁盛风,夔峡穷民几比屋。侧耕危获供税租,饭多稊稗无嘉谷。四川、陕西构成的川陕地区是南宋与金对峙的最前沿阵地,而且地处长江上游,一旦失守,金兵顺流而下,东南危在旦夕,当时人有所谓“无蜀是无东南也”的说法,可见四川在南宋军事格局中地位举足轻重。当时的四川不但发挥军事功能,还发挥经济功能,财富保证川陕战区的稳定,造成当地百姓的负担沉重。作为朝廷重臣,楼钥深知个中三昧,但是,还是在诗歌中表达对四川百姓的深切同情。在楼钥看来,当地百姓的生活应该与川陕战区的稳定形成良性互动,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四川才能发挥国家屏障的军事、经济作用,换言之,国家内部的稳定发展是恢复中原的基础。这是楼钥民本思想的集中体现。

楼钥的忧患之理有着深远的历史渊源,善于借古鉴今,《灵璧道中》:古汴微流绝,余民尚孑遗。高丘祠汉祖,荒草葬虞姬。垓下空陈迹,鸿沟怆近时。膏腴满荆棘,伤甚黍离离。《史记·项羽本纪》:“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馀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璧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4]332灵璧是秦汉古战场,汉二年,项羽大破刘邦,汉军被挤入灵璧东面睢水,景象惨烈,五年,刘邦于灵璧南面垓下包围项羽,奠定统一天下的基础。昔日硝烟弥漫的古战场如今荒草连连,诗人抚今追昔,产生强烈的黍离之悲,黍离之悲在楼钥诗歌中不止一次地出现,实际上就是楼钥对靖康国耻,南宋偏安东南的由衷感慨,代表的是南宋士大夫的普遍心声。

楼钥并不仅仅陷于感慨,还善于洞察入微,《灵璧道旁怪石》:饱闻兹山产奇石,东南宝之如尺璧。谁知狼籍乱如麻,往往嵌空类镵刻。长安东南万岁山,搜抉珍怪穷人间。汴流一舸载数辈,径上艮岳增孱颜。当时巧匠斫山骨,置之江干高突兀。干戈动地胡尘飞,坐使奇材成弃物。君不见黄金横带号神运,不数台城拜三品。只今零落荒草中,万古凄凉有遗恨。木人漂漂不如土,坐阅兴亡知几许!行人沉叹马不前,石虽不言恐能语。徽宗为建设皇家园林,搜罗江南的奇花异石,是为花石纲事件,持续时间长达二十年左右,成为方腊起义的导火索,大大动摇了北宋的统治基础。灵璧也是花石纲的重灾区,诗人目睹道旁怪石不禁有感而发,感慨当年徽宗的穷奢极欲。在南北宋历史的风云变幻中,曾经被奉为至宝的花石纲已经成为历史的遗迹,只是默默面对着兴亡成败,而历史中的人却不应该无动于衷,任由悲剧重复,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正是楼钥这首诗歌要表达的意思。

二、闲适之理

自陶渊明以来,以诗歌表达日常闲适逐渐成为中国古代士大夫的文化自觉,白居易则对闲适诗进行专门的理论概括:又或退公,或卧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5]3450。按照白居易的定义,闲适诗就是表达私人化感情的诗歌,或者反过来说,诗歌成为私人的审美空间,安放所有经世致用以外的东西。

随着白居易在宋代巨大的文化影响力,闲适诗的观念在宋代士大夫中引起强烈共鸣,闲适诗的创作更成为一种普遍行为,楼钥的闲适诗基本遵循白居易的观念。《读香山诗》:诗到香山不计篇,想逢佳处辄欣然。明知无子可传业,每遇为文自入编。举世慕名多讽诵,惟公着句得纯全。胸中相似诗方似,一等不为名利牵。白居易诗歌不仅仅限于闲适诗,但是,楼钥显然对白居易的闲适诗更有共鸣。

事实上,超脱名利的束缚就是楼钥闲适诗的基本主题,《脱索》:缠缚千遭趁酒巡,环观巧手竞称神。莫言名利如缰锁,猛烈抽身亦在人。楼钥绝不是生性淡泊的人,但是,在当时风云变幻的政治环境中,难免产生出世情怀,从而远离无谓纷争,感受到超脱名利束缚后的闲适,而这样的闲适其实就在日常生活点点滴滴中。《昼寝》:弹彻悲风更广陵,沧浪一为濯尘缨。邯郸枕上梦初觉,喜听檐闲秋雨声。《喜闲》:投闲时以醉为乡,人既相忘我亦忘。雨足已期南亩熟,风清更爱北窗凉。昼观碧落云千叠,夜看中庭月一方。时援素琴聊自遣,谁能更作凤求凰。正是因为内心的闲适,所以日常生活中能感受到无限情趣,这样的情趣甚至存在于细微之处,《齿落戏作》:零落残牙齿,年来落欲空。得鱼惟食冻,舍肉只餐葱。休忆红绫餤,难吞栗棘蓬。何须如剑树,始解振宗风。老来齿落是年龄增长,身体衰弱,但是在闲适语境中未尝不是一种生命的体验,因为闲适而少了悲观,这是理学家的豁达,因为豁达而产生齐物境界,《即事》:十日阴寒雪不成,腊残春近更霜晴。深山高卧如春暖,绕鬓飞蚊自在鸣。因为齐物,所以将蚊子作为题材,这是楼钥诗歌俚俗化的特点。

值得注意的是,楼钥并不只是为了俚俗而俚俗,还善于化俗为雅,《永嘉试院谢曾使君送酒》:一帘疎雨洗尘埃,满架酴醿自在开。正恨烹茶杀风景,忽惊门外白衣来。《续晋阳秋》:“陶潜九月九日无酒,于宅边菊丛中摘盈把,坐其侧,人望见白衣人,乃王弘送酒,即便就酌而后归。”楼钥以陶渊明为参照,暗示自己的品格。楼钥通过诗歌对生活情趣进行了审美提升,从而找到了心灵家园。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事实上,无论是兼济天下还是独善其身都是自我的实现,否则两者都没有任何意义。区别在于前者的领域在社会,后者在审美,诗歌正是人审美性自我实现的途径,这正是闲适诗对楼钥的意义所在。

三、哲思之理

作为理学名家,楼钥以诗歌表现哲理,但是,并没有疏于空洞说教,而是依托日常生活,通过具体形象自然流露,《红梅》:南枝零落北枝残,失喜新蕤苦耐寒。莫道北人浑不识,南人几作杏花看。咏梅诗源远流长,是中国古代诗歌中的重要类型,唐宋之际已经是蔚为大观,佳作纷呈,但是,主题单一,多咏梅之风骨,柳宗元《早梅》: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王安石《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唐宋诗歌各有风貌,大致而言,唐诗重情感,意象浑然,宋诗重理智,精思入微。但是,无论是柳宗元还是王安石,咏梅立意极为一致,都是表现梅花在严寒中的坚守,结合二人在政治上沉浮起落的经历,事实上,二人是咏梅而咏怀言志,表达自己的坚持。楼钥咏梅虽然在立意上不乏传统观念,但是,已经另辟蹊径,直言梅之风骨往往不为人知,固然可悲,但是,只知风骨而不识梅更令人扼腕。咏梅而不限于梅,上升到哲理层面并不远离日常生活,堪称理学与诗歌结合的典范。

日常生活哲理往往来自人生感慨,《后圃》:春雨才晴气已和,暖风吹动百花窠。绝怜玉屑如吾发,绿者全稀白者多。春暖花开中流露出的却是时光流逝、年华老去的感慨,人生如此,自然万物何尝不是如此?这就是盛衰交替的法则,时时刻刻,无处不在。

正因为依托日常生活,所以,楼钥的哲理之理往往直白浅显,《清泉洁尘襟诗》:骚客事幽寻,清泉一派深。居然浮爽气,聊用洁尘襟。彻底明苍石,澄波漾碧岑。应添山泽趣,尽涤市朝市。洗耳何妨听。吟诗更喜临。至哉天下乐,稳坐读书林。《宋史·楼钥传》:“钥文辞精博,自号攻愧主人,有集一百二十卷。”[1]12048着述之丰因为读书之多,所以,楼钥直言读书是天下至乐。所谓清泉洁尘襟的实质是因为清泉能够提供读书的绝佳环境,换言之,读书的至乐正如清泉一样沁人心脾。

参考文献:

[1]脱脱等.宋史[Z].北京:中华书局,1985.

[2]朱易安,傅璇琮.全宋笔记·第一编(五)[Z].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

[3]李民,王健.尚书译注[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4]司马迁.史记[Z].北京:中华书局,1959.

[5]刘昫.旧唐书[Z].北京:中华书局,1975.

本文系2015年浙江省社科联研究课题“南宋翰林学士研究”(2015B023)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