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英

读完《云中记》,凌晨1点27分。揉一揉眼睛,泪痕已干,内心是平静的,像微风轻拂过后的湖泊,泛着细细的波纹。

熄灯,闭眼,一个真实的世界就在眼前消失了,但另一个世界在脑海里继续运转。古碉、枯柏、村庄、雪山以及阿巴孤单的身影,都在脑海渐次呈现。哦,那是云中村,那是阿巴的云中村,那是已经在书中消失的云中村,那也是在文字中永存的云中村。就像地质灾害湮没了云中村,但只要有人记得云中村,它就不会消失。就像阿巴回到已成废墟的云中村,依然能在记忆中重建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物、一事一情。

这人间,你来过,就注定会离开;这世界,有存在,就一定会有消失。唯一留存的,也许只有记忆。如果还有永恒,那就是永恒的纪念。我想,阿来写下《云中记》,不仅是对5·12大地震遇难者的抚慰,更是以文字为那些消失的人、消失的村庄留下永恒怀念与纪念。如此,阿来便和阿巴有些相似了,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抚那些消逝的魂灵。他们都是心怀真与善的人,他们都是有绝对信仰的人。而那种信仰,是对人性的尊重,对自然的敬畏,以及对万物的慈悲。

《云中记》像一棵树,枝干明晰,但铺开的生命脉络却让人震撼:汶川地震后,作为地震移民迁出云中村的阿巴,执意回到了注定要在下一次滑坡中消失的云中村,他一个人在已成废墟的云中村祭山神、慰亡灵、忆过往,等待与云中村一起消失……

所有人都在向前奔,他选择回到过去。阿巴告别移民村的时候,他对乡亲说:“你们要在这里好好生活。我要去照顾云中村的鬼魂。”移民村中的人们已经不祭山神了,只有阿巴还惦记着村中的鬼魂和山神,惦记着自己作为祭师的职责。阿巴要回到云中村,那是故乡的召唤,那是身体与思想关于民族根源与血脉的牵绊。他要回去找回云中村的味道,去把空空的心、空空的脑子填满。这种精神需要变成了生命的需要。所以,阿巴才有了与云中村共存亡的深深执念。但是这个纷扰、拥挤、繁华、喧嚣的世界,能叩问灵魂需求的人已经不多了。读《云中记》,看阿巴一个人在云中村的生活与回忆,我也问自己,人活天地间,真正需要的是什幺。那世间的繁华抵得过内心的宁静吗?那光鲜热闹的浮华不都是过眼的云烟吗?生命如此短暂脆弱,为什幺还在等待爱与被爱?何必等到灾难,才知爱人爱己;何必等到失去,才知道拥有的可贵。

我们自己的语言怎幺说不出全部世界了。“我们自己的语言怎幺说不出全部世界了”,云中村就在这样的困惑中,逐渐融入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中。但现代文明的侵入,无异于是在传统信仰上生发的“地震”。现代化撼动了藏区传统生活与生产方式,也撼动着他们的精神信仰。可以说,读《云中记》,有两种悲从中来:一种悲从地震带来的伤痛中来;另一种悲,则是从民族特质逐渐消失的遗憾中来。基于这点,《云中记》可以说既是为地震而作的安魂曲,也是为古老传统日渐消亡而发的哀声。

我喜欢云中村现在的样子,没有死亡,只有生长。也喜欢《云中记》对自然的描写。鸢尾花的灵与美,菜园子的生机盎然,有回声的石碉,圣洁的阿吾塔毗雪山,突然出现的鹿群,以及一整座宁静的云中村,都是那样的美。那种美,让人对云中村的消亡,有了与阿巴一样的不舍。这种与死亡相伴的美,也让读者产生对自然的敬畏之情,就连那三朵罂粟花,也让人联想到美好,而非邪恶。

不知道为什幺,《云中记》也总让我联想到梭罗的着作《瓦尔登湖》。也许,是因为他们都隐隐地表达着一个相同的主题——回归自然。

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写道:我看到那些岁月如何奔驰,挨过了冬季,便迎来了春天。阿来在《云中记》中写道:愿你面前的道路是笔直的。

这些文字,都是有温度的慰藉啊!

作者系成都市作家协会诗歌专委会委员、成都时代职工文学创作院副秘书长、青白江区作家协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