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丽莎 易莹 胡子毅 赖俊宇 伍建光 李人亮(.江西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 南昌 0004,.江西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急诊科 南昌 0006,.江西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心血管内科 南昌 0006)

伍炳彩教授为第三届国医大师,潜心从事教学、科研和临床实践五十载,临床力倡辨证论治,活用经方、 时方,擅长治疗内科疑难杂症,尤其对疑难发热的诊治,问诊详细,辨证精准,用方灵活,疗效确切。伍老采用纯中药治疗一名不明原因发热患者,疗效显着,学生有幸伺诊于侧,在整理伍老临证医案时,颇有心得,兹将病例介绍如下,以飨同道。

1 病例回顾

陶某,女,36 岁,2019 年12 月18 日初诊。患者2019 年11 月9 日因感受风寒后出现恶寒、发热,当时测体温38.3 ℃,口服“布洛芬”后全身大汗出热退,但此后发热反复,曾至当地诊所静脉输液治疗,体温不仅不降,反而出现升高,最高达40 ℃。随后患者先后到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江西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住院治疗,经查血常规可见血白细胞:11.73×109/L,中性粒细胞百分比:89.7 %,结核抗体阴性,肝肾功能无异常,肥达反应阴性,血疟原虫未见。生化检查:FT 31.88 pmol/L,ATGA:349.2 IU/ml,D-Di:6.525 mg/L,PT:14.6 s,FDP:37.34 mg/L。胸部CT:两中下肺少许纤维条索灶,心影增大,心包积液。全腹部CT:脾大,心包及双侧胸腔积液,其余检查未见明显异常。经过多种抗生素及激素(左氧氟沙星、莫西沙星、痰热清、阿莫西林钠克拉维酸钾、比阿培南、甲强龙等)对症治疗后体温仍无明显下降。

1.1 诊治经过 2020 年12 月17 日初诊:就诊时主诉发热伴胸闷、气喘20 余天。症见:发热,下午1 点左右开始发热,上午时有发热,但温度并不高,发热时,不恶寒反恶热,时有汗出,汗出则热退。发热时伴有心慌、疲劳,无头晕、头痛、头沉痛感,两胁肋偶有疼痛。睡觉时体温较高,伴有膝关节疼痛,活动受限,疼痛呈游走性,肌肉酸疼,气短,身上伴有风疹,色红,瘙痒难忍。无咳嗽、咽痒,稍有咽痛,咽红,咽中不冒热气。口甜,无口苦口黏,口稍渴而喜热饮,纳差,无腹胀,后项强硬,左耳后可见淋巴结,无压痛。稍有烦躁,唇干,无鼻干。小便清,无烧灼感,大便软。舌红稍暗,苔黄厚腻,脉浮缓。

伍老辨证为湿热内蕴三焦,湿遏热伏。治宜利湿化浊,清热解毒。方用甘露消毒丹合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加减。处方:豆蔻仁6 g后下,藿香10 g,茵陈10 g,滑石10 g布包,石菖蒲10 g,黄芩10 g,连翘10 g,川贝3 g,射干10 g,薄荷6 g后下,炙麻黄3 g,赤小豆10 g,桑白皮10 g,生姜2 片,大枣1 枚,甘草6 g,通草3 g。3 剂,水煎服,日1 剂,分2 次温服。

2019 年12 月20 日二诊:服用上方后,喘好转,皮肤结痂。症见:足凉,口甜,无咳嗽、胸闷,无心悸;纳一般,无腹胀,大便偏稀,排便不畅,无尿频,服药后小便黄,未服药时小便较清,无小便灼热,服中药后皮肤不痒,服用布洛芬后伴有皮肤瘙痒,畏热,无鼻塞、咳嗽,稍口渴,欲饮热水,饮热饮时易汗出,以上半身为主,汗出畏风,伴有左侧头痛,无胸痛,下午以及夜间体温较高,无身重,疲劳,肌肉酸疼,仍身痒,经量较少。舌红苔白厚腻微黄,脉软稍数,两寸浮。患者持续发热,纳一般,大便黏腻,舌红苔白厚腻微黄。伍老辨证为湿热之邪伏膜原,兼有气虚。治宜辟邪化浊、清热化湿。方用达原饮合防己黄芪汤加味。处方:汉防己10g,黄芪15 g,白术10 g,炙甘草6 g,生姜3 片,大枣3 枚,防风6 g,芦根15 g,冬瓜子10 g,桃仁10 g,薏苡仁15 g,草果3 g,槟榔6 g,厚朴3 g,知母3 g,黄芩3 g,赤芍10 g,柴胡15 g。3 剂。水煎服,日1 剂,分2 次温服。

2019 年12 月23 日三诊:服用上方后,体温基本正常,左侧头痛较之前稍有好转,肌肉痛已消失,恶风已基本消失,口甜较前好转,口渴无变化。现症见体温最高37.1 ℃,有红疹,全身痒,头重,自觉头部燥热,喉咙有痰、咽痛,稍气促,疲倦无力,寐差,自觉口渴,欲饮温水,一天能饮2 000 mL 水,夜间明显,饮热水、稍活动则出汗,一燥热就欲出汗,自觉身热,汗出则稍恶风,无心悸,晨起鼻塞,咽中有痰,自觉似有上火感,脚趾仍凉,脚掌稍温暖,自述耳后有淋巴结,躺在床上偶有咳嗽(之前未注意),胸不闷,口不苦,口不黏,手腕关节疼痛好转,膝关节仍不能下蹲,食欲可,无食后腹胀,左侧头部按之稍痛,无头昏,无胸痛,身上有红疹,瘙痒,无包块,抓挠后无发热、无流水,皮肤发红。大便可,时欲解而解不出,小便清,寐差,舌质暗略红,苔较前明显减退,中后部稍黄腻略厚,脉软,寸浮。处方:守上方加赤小豆10 g,知母改为6 g。2 剂,水煎服,日1 剂,分2 次温服。

2019年12月25日四诊:患者诉体温恢复正常,皮肤红疹消退,饮食改善,后予益气化湿中药方调理善后,随访至今,患者体温正常,无任何不适。

2 分析及讨论

2.1 中医辨证分析 此例患者外感风寒后反复出现发热,甚至高热,汗出热不退,服用退热药后当时发热减退,但不久复热,多次使用抗生素,但无明显疗效。患者以胸闷,纳差,口甜,口渴喜热饮,舌红、苔黄厚腻,此因病由太阳风寒而入,引动在内阳明湿热,内外合邪,加之病程日久,静脉使用大量液体,进一步加重湿邪,导致湿热内蕴三焦。因湿性黏滞,热因湿留,而出现长期中低热。湿为阴邪,阻遏气机运行,腠理开合失调,则必定导致汗出异常,患者身上伴有风疹,色红,瘙痒难忍,可见邪毒尚位于表,湿在气分者不能食,患者纳差明显,湿热日久可深入血分,应当防止湿郁气分日久化热,伍老根据上述病机,使用甘露消毒丹合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加减治疗。

复诊以及三诊时,患者持续发热,纳一般,湿热下注于大肠则可见大便黏腻,阳气不能下达则出现身热足冷,伴有左侧头痛,舌红苔白厚腻微黄。吴又可《瘟疫论》曰:“如胁痛、耳聋、寒热、呕而口苦,此邪热溢于少阳经也。”定位膜原。清·薛生白在《湿热经纬》[1]中云:“膜原者,外通肌肉,内近胃腑,即三焦之门户,实一身之半表半里也。”患者因长期发热,甚至高热,热甚则伤津耗气,加之大量使用抗生素,损伤阳气,则出现疲劳、易汗出,以上半身为主,汗出畏风。

湿热之邪为患,如油裹面,难解难分,病势缠绵。邪不在表,热中有湿,湿中有热,不能发汗、单纯清热或燥湿处理。所以复诊以达原饮为基础辟邪化浊、清热化湿。《瘟疫论》曰:“槟榔能消能磨,除伏邪,为疏利之药;浓朴破戾气所结 直达其巢穴,使邪气溃败,速离膜原,是以为达原也。”方中槟榔、草果、厚朴三药气味辛烈,配伍使用,既辛散、燥湿、化浊,且直达膜原,逐湿热浊等毒邪,功效显着。赤芍以泻肝火,知母清热滋阴,防辛燥诸药耗散阴津,黄芩苦寒,清热燥湿,配以甘草,既有清热解毒,又有调和诸药。患者因长期发热,甚至高热,热甚则伤津耗气,素体本虚,出现疲劳、易汗出,以上半身为主,汗出畏风,舌红苔白厚腻微黄,脉软稍数,两寸浮。伍老合以防己黄芪汤,益气固表,兼以化湿。防己黄芪汤出自《金匮要略》,书中共有两处论及本方,一为《痉湿暍病篇》第22 条:“风湿,脉浮,身重,汗出恶风者,防己黄芪汤主之。”另一为《水气病篇》第22 条:“风水,脉浮身重,汗出恶风者,防己黄芪汤主之。”[2]仲景治疗风湿表虚证及风水表虚证常用此方。是故经过治疗,湿祛热清,体温恢复正常。

2.2 讨论 不明原因发热是指发热持续3 周以上,体温超过38.3 ℃,经完整的病史询问、体格检查及常规实验室检查仍不能明确病因诊断的发热[3]。本案例患者发热迁延不愈,原因待查,经多种治疗仍未见好转。伍老结合病史及四诊分析,认为本病由太阳风寒而入,引动在内湿热,导致湿热邪阻膜原,内蕴三焦,加之病程日久,损伤津气,造成疾病迁延难愈。

伍老认为,湿热之邪是现代临床中疑难发热最主要的病因,湿性重着、黏滞、易阻气机,临床中湿热所致发热特点是低热、汗出则热退、继而复热;身热不扬、午后发热,身热足寒,缠绵难愈,病程较长。并且湿邪常与他邪相结合,因此在临床证候表现复杂,所以除了我们一般所知的湿病的临床特点外,还有小便混浊、汗出不透、苔腻、口粘、身热足冷等证候特点,值得重视。

针对湿热导致发热,伍老擅长运用甘露消毒丹。他将其病因病位定为湿热内蕴弥漫三焦,治疗湿瘟时疫,邪在气分之证,湿热并治,使得热随湿邪而透。伍老认为,临床主要辨证要点为:口苦,口黏,口渴不欲多饮,咽红,纳差,小便黄甚则灼热,苔白腻微黄或黄腻,脉濡数或兼寸浮,见此症状,即可考虑使用本方。湿热为患,大多午后身热,如《金匮要略》中“病者一身尽疼,发热,日晡所加剧者,名风湿”。但本案中患者二诊后出现发热发无定时,胸闷,且午后身热明显,加之舌苔厚腻,此时应抓住患者发热的热型特点。伍老认为,达原饮辨证要点以憎寒壮热,或一日一次,或一日三次,发无定时,胸闷,呕恶,舌苔厚腻或苔白厚如积粉为主,与本病相符,故在二诊时果断改为达原饮而基本热退身安。

伍老在本案中抓住气虚湿热蕴结的病机,治疗时融伤寒温病法于一体,方证相应,灵活化裁,医理清晰,量少效宏,充分体现了伍老临床辨病辨证相结合、方证相应的学术思想,也为以后同类疾病的中医药治疗开拓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