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瑜娉 谢雪姣

失眠在祖国医学中被称为“不寐”,常见于诸多疾病的并见症。我国约有45.4%的人在近1个月内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失眠障碍[1]。现代医学在治疗上除了镇静、催眠、抗焦虑之外并无它法,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及毒副作用[2]。

清代名医黄元御先生通过对诸多文化着作的研习,着成《四圣心源》一书,通过太极、阴阳五行将人体脏腑、经络、气血、津液等进行整合,又结合“天人合一”的整体观,首创“土枢四象,一气周流”理论。正如《吕氏春秋》的“圆道观”所述:天地万物都在如环无端的圆周运动,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人是自然“圆运动”下的一个独立的小宇宙[3]。笔者翻阅相关资料,关于“不寐”证治多从阴阳、营卫、脏腑、气血津液辨证,然不离“土枢四象,一气周流”之五行一体观,故本文试从该理论出发,探讨“不寐”的证治。

1 “土枢四象,一气周流”的涵义

黄氏认为生命起源于宇宙混沌未开之时的“祖气”,清阳飘荡向上,浊阴沉降向下,阳中浊阴下而为地,阴中亦有清阳上而为天,交感生万物。《素问·六微旨大论》云:“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4]阴阳二气升降出入决定了万物的发生发展,而“中气者,阴阳升降之轴枢”,中土之气正是这阴阳升降之轴枢。

《四圣心源》云:“土为四维之中气,木火之能生长者,太阴己土之阳升;金水之能收藏者,阳明戊土之阴降也。中气旺则戊土转运而土和,中气衰则脾胃湿胜而不运。”[5]76黄氏将中土分为阴阳二土,阴土为脾,性湿,阳土为胃,性燥,二者燥湿相济、升降相依,共同维持着中土的枢机功能。“己土上行,阴升而化阳,阳升于左为肝,升于上为心;戊土下行,阳降而化阴,阴降于右为肺,降于下为肾,肝属木而心属火,肺属金而肾属水,是人之五行也”[5]5,水性寒居于下,阴极生阳,故阴水之中自有一番温暖的阳气使肾水不寒,随着己土左旋上行,此中轻清之阳气温而上行,形成了微温的肝木之气,继续向上则温而化热成火热之心气;火居于上,热极生寒,故其内自有一番阴寒之气使之热中有清,随着戊土的右旋下降,此中浊阴能成凉降之肺金,继续向下则降敛成肾水之寒气。脾胃在中,动生四方而居五行之中,五行又应人之五脏、五体、五华等,如腠理应之肺,筋、肉分别应之肝、脾,血液及脉管应之于心,骨髓应之肾。“一气周流”即中土带动下的五脏之气的环周运动,然“分而名之,则曰四象,合而言之,则曰阴阳,分而言之,则曰阴阳,合而言之,不过中气之变化尔”[5]2,中气动而化生阴阳,阴阳又可分论为五行,即五行实为一体。

2 不寐的病因病机及证治

《灵枢·大惑论》云:“夫卫气者,昼日常行于阳,夜交于阴,故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寤。”[6]卫阳行于外固护体表,营阴行于内濡养五脏六腑,营卫二气也可以理解为阴阳二气,故阴阳平衡被打破或结合位点出现问题是失眠发生的主要病因,阳气在适宜的时机无法与阴气交会为基本病机。黄氏强调了一身以中气为枢轴的气机流通的重要性,中土衰败则转枢不利;左路升发不畅则为血气病如瘀血、血逆等;右路不降则生气病,心火不下济、肾水不上达则失交。“土枢四象”即木金火水四象,应东西南北四方、肝肺心肾四脏、四季四时,故从天人相应的角度出发,中土及四象病变都可引起失眠。

2.1 东方肝木郁肝主一身气机舒畅调达,郁则易化火、伤津、动血。气郁则血行不利,日久成瘀碍新血生成,血虚则生内热,虚热扰神则失眠。仲景的失眠方——酸枣仁汤正是针对此病机而立。《金匮要略》曰:“虚劳虚烦不得眠,酸枣仁汤主之。”[7]方中重用酸枣仁,酸甘质润,养血除热;知母润以养阴,味苦性寒以除热;更是用到了川芎以行肝气,使肝气条达,则左路得升,一身气畅;配茯苓及甘草降右路以安神。诸药合用,共奏养血除虚烦之效。

2.2 西方肺金滞金本凉降,随着戊土右旋而降,居右侧属阳,故右路不降即阳不入阴则不寐。《内经》中被誉为“千古失眠第一方”的半夏秫米汤正合此病机。方中半夏因“半夏而枯”而得名,是以有交通阴阳之功;秫米味甘而性凉,能养阴和营,助半夏从阳入阴,阴阳交通则寐矣。

2.3 南方心火炎心血足则神自安。肾水不上济于心,心火则易亢奋(燥);又或是患者平素性情急躁、过食辛辣,均易致心火上炎,进而出现躁扰不宁、不得眠睡等症,仲景常以黄连阿胶汤、栀子豉汤等方清热除烦安神。《伤寒论》云:“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烦,不得卧者,黄连阿胶汤主之。”[8]88方中芩连清南方之相火;阿胶色黑入肾滋少阴肾水;芍药、甘草酸甘养阴。诸药合用,共奏滋阴降火除烦之功。又云:“发汗吐下后,虚烦不得眠,若剧者,必反复颠倒,心中懊憹,栀子豉汤主之。”[8]153方中栀子、淡豆豉均可清上焦火热兼发散郁热以助睡眠。

2.4 北方肾水寒肾居下焦,为一身阳气大主,陈士铎认为肾为命门,内寄命门之火且藏相火,犹如人之釜底之薪,生成阳气通过三焦膀胱散布体表、推动生命活动进行。故肾水寒则阳虚,无力入阴发为不寐。《伤寒论》云:“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8]86肾阳亏虚,无力与阴寒之气相争,故表现为一种欲寐不寐的机能低下状态。又云:“下之后,复发汗,昼日烦躁不得眠,夜而安静,不呕不渴,无表证,脉沉微,身无大热者,干姜附子汤主之。”[8]40太阳病误下伤阳,虚阳上扰心神而失眠,方中用干姜、附子等大辛大热之品以破阴回阳,使阳复归于阴而入寐。

3 临床心悟

“祖气”分阴阳,气化生五行,故“一气周流”即五行一体观指导疾病的治疗更为系统详尽。阳出于阴则作,入于阴则眠,阴阳平衡被打破或结合位点异常是不寐发生的根本病因病机。阴阳本是相对而言,那么就可以理解为左路起到兴奋的作用,而右路起到抑制的作用。对于“不寐”的临床治疗,应遵从左右二路本身的特性以及患者自身情况,注重中土的升降功能及一身气机的流畅。临床上常用以治疗失眠的方剂“柴胡加龙骨牡蛎汤”,笔者认为正是顺左路升发之势兴奋了左路(柴胡、黄芩、桂枝等)、顺右路沉降之势抑制了右路(龙骨、半夏、川军、丹铅、牡蛎等),并用到了茯苓、人参、姜枣健运中土以起枢轴之功,整个组方充分体现了“一气周流”的思想。又如黄氏所创的“金鼎汤”用以治疗惊悸失眠,在组方也是充分体现了这一治疗原则。黄氏认为世人多为“水寒土湿”,所以在此体质基础上,用健运脾胃而祛湿的茯苓、甘草组合,以半夏降胃气(右路),桂枝助肝木升发(左路),芍药养阴柔肝清少阳胆火(右路),加牡蛎、龙骨以蛰阳根(左路)。

4 案例分析

李某,女,38岁,2019年12月24日初诊。主诉:入睡困难1年余,加重4个月。患者因琐事烦恼致入睡困难,甚至可持续数日通宵不眠,或眠浅易醒且难以复睡,精神可,喉中有痰,口稍干苦,怕冷风,舌淡红,苔薄黄腻,脉细滑。西医诊断:睡眠障碍。中医诊断:不寐,证属痰火扰心。予半夏厚朴汤合黄芩龙牡汤加减,药用:法半夏15 g,厚朴10 g,茯苓30 g,茯神20 g,黄芩10 g,生龙牡各30 g(先煎),生姜3片,大枣15 g,7剂。

2020年1月1日二诊:睡眠改善,其中有2天可睡2~5小时,心烦郁闷,形寒畏冷,月经后期,伴有乳房胀痛,舌淡红,苔薄白腻,脉弦细。证属肝郁化火,予以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合白金丸加减,药用:柴胡15 g,桂枝10 g,茯苓50 g,黄芩10 g,法半夏10 g,人参10 g,煅龙牡蛎各30 g,白矾0.2 g(兑服),郁金15 g,7剂。

2020年1月8日三诊:睡眠明显改善,情绪明显好转,舌淡红,苔薄白,脉弦细。续以柴胡龙骨牡蛎汤合百合乌药汤加减善后,药用:柴胡15 g,桂枝10 g,茯苓30 g,百合30 g,乌药10 g,黄芩10 g,党参10 g,法半夏10 g,煅龙牡各30 g,熟大黄3 g,5剂。

按失眠之症,不外乎虚实两端。虚则心神失养发为失眠;实则气血津液运行受阻,阳不入阴故失眠。本案患者因情志失调而致失眠,是典型的气机郁滞之证。查患者皮肤腠理致密,虽彻夜不眠而精神尚可,说明实证无疑。患者肝木不舒从阳化火,热灼津液成痰,故初诊见喉间有痰,治以半夏厚朴汤并得龙骨、牡蛎助力以降右路,辅以黄芩清少阳之火以舒畅肝木,全方左右二路兼顾,重以降右路以化痰、引阳入阴。复诊睡眠好转,继续予以主方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加减调理善后,方中柴胡升肝木,黄芩清少阳火,半夏、龙骨、牡蛎降右路,党参、姜、枣、甘草健运中土带动一身之气机流通,故三次服药后失眠等诸症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