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栎婧,战丽彬

(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中医脾藏象现代研究实验室,南京 210023)

中医应用人粪类药物治疗疾病的历史悠久,考古研究发现,公元前2世纪的帛书《五十二病方》中,就对人粪类药物应用于疾病的治疗有所记载和描述[1]。至西晋年间,葛洪《肘后备急方》中的黄龙汤则首次记录了人粪入药的具体制备方法[2]。此后的医家及本草书籍多有用人粪或其制成品治病救人的记载。笔者收集整理从西晋至清末20本对人粪类药物的炮制和使用有明确记载的古代文献,从名称的变革发展、药物的炮制方法、性味归经和入药途径,以及主要的应用范围等方面详细阐述人粪入药的发展及经验。

1 名称的沿革

1.1 人粪(屎)、黄龙汤

此二名早在《肘后备急方》中即有记载[2]:“烧人粪作灰,头醋和如泥,涂肿处,干数易,大验”,将人粪应用于痈疽的治疗。卷七云:“食菌遇毒死方。绞人屎汁,饮一升,即活……误食野芋,欲死,疗同菌法”,将人屎汁用于治疗食物中毒,如野生有毒菌菇或野芋之毒。从《肘后备急方》时期到元代,诸家本草及其他医学典籍多以人屎命名。如梁代《本草经集注》[3]载:“人屎……主疗时行大热狂走,解诸毒,宜用绝干者捣末,沸汤沃服之”。

黄龙汤一词最早出现在《肘后备急方·卷二》[2]中:“治伤寒及时气温病……若已六七日,热极,心下烦闷,狂言见鬼,欲起走……绞粪汁,饮数合至一二升,谓之黄龙汤,陈久者佳。”南朝·陶弘景的《本草经集注》、唐·苏敬的《新修本草》也载有黄龙汤,然与《肘后方》黄龙汤不尽相同,前二者实际上是人粪的加工品。“今近城寺,别塞空罂口,纳粪仓中,积年得汁甚黑而苦,名为黄龙汤,治温病垂死饮皆瘥。[4]”可见各代医家不断对药材的使用方法进行改良与创新。

1.2 粪清和金汁

此二者均为以人屎为原料的加工品。五代时期《日华子本草》中,“粪清”一名首次出现:“粪清,冷。腊月截淡竹去青皮,浸渗取汁”[5]。金汁之名,则是到了明·李中梓的《雷公炮制药性解》[6]中有详细介绍:“金汁,味甘苦,性大寒无毒,入心经。主天行狂热,阴虚燥热,解一切毒,疗一切疮,埋土年久者佳”。

1.3 地清

该名首见于北宋·寇宗奭《本草衍义》[7],亦为人粪加工品:“用(人屎)干陈者为末,于阴地净黄土中作五六寸小坑,将末三两匙于坑中,以新汲水调匀。良久俟澄清,与时行大热狂渴须水人饮之,愈。今世俗谓之地清”。

1.4 人中黄

元·朱震亨《丹溪心法》云:“人中黄大凉,治疫病须多年者佳......疗时行热毒......亦治食积痰热, 降阴火。[8]”朱震亨首载人中黄炮制之法:“人中黄, 以竹筒入甘草末于内, 竹木塞两头, 冬月浸粪缸中, 立春取出,悬风处阴干, 破竹取草, 晒干用。[9]”后世常用于痘疹瘟毒的治疗。

1.5 还元水

明·陆容《菽园杂记》卷七[10]载:“还元水者,腊月以空瓶,不拘大小,细布缄其口,引之以索,浸粪厕中。日久,粪汁渗入,瓶满自沈,取埋土中。二三年,化为清水,略无臭气。凡毒疮初发时,取一碗饮之,其毒自散。此法闻之沈通理先生,尝试之有效。”本书将还元水名称的来源、制作、功能、用法及疗效记述甚明。此还元水也是人屎尿的加工品。

2 人粪类药物的炮制

2.1 原形入药

早期多以原形入药。内服者,入药形式主要有三,一则人屎烧灰和水取汁,二则干粪沸汤沃服之,三则人屎绞汁。《肘后方》[2]卷七有:“中诸毒药及野葛已死方。新小便和人屎,绞取汁一升,顿服,入腹即活。”外用者长于解毒,多以烧灰为要:“烧人粪作灰,头醋和如泥,涂肿处,干数易,大验”。

2.2 简单炮制

南朝时开始简单炮制入药,陶弘景在《本草经集注》中记述[3]:“今近城寺,别塞空罂口,纳粪仓中,积年得汁甚黑而苦,名为黄龙汤”,这是较为简单和粗糙的炮制,即简单的渗透法。

2.3 渗透法炮制

《日华子本草》制作粪清时,截取淡竹去其青皮,浸渗取汁。此法渗透作用明显增强,为炮制方法的改良。至明·陈嘉谟的《本草蒙筌》[11]认为,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粪清应制备储存,常备留用,并详细记载了粪清的制作规范:原料的选取上应“择厕不杂污浊者佳,按时须在寒冬月方妙。”炮制时,应将“竹篱搁盆上,棕皮铺箩中。加厚纸数层,入新土五寸。粪浇于上,汁淋在盆,新瓮贮盛,粗碗覆盖。盐泥重固,埋地年深。”存贮数年后,“取出自如清泉,闻嗅则无秽气。”该规范对原药的选择、制作时间、器材、方法、贮存作了详细说明,且制造如式,效验速臻。金汁除了名称与粪清不同,其制作与粪清基本相同。《雷公炮制药性解》[6]:金汁“造法于冬月取竹箩置缸上,棕皮铺满,加草纸数层,屎浇于上,汁淋在缸。新瓮盛贮,磁钵盖之,盐泥封固,埋地年深,自如清泉,闻无秽气。又法,腊月取淡竹刮去青皮,浸厕中取汁亦佳。”人中黄炮制方法有相似之处。清·吴仪洛《本草从新》[12]记载:“用竹筒刮去青皮,纳甘草末于中,亦有用皂荚末者,紧塞其孔,冬月浸粪缸中,至春取出。洗悬风处,阴干取末”。

由此可见,无论是淡竹浸透法还是纸土渗泄法,都是运用渗透法获取药物,所得药物“自如清泉,闻无秽气”。伴随炮制方法的改善,药物的运用范围不断扩大,卫生条件极大提高,且更加含蓄化和艺术化的命名,亦可改善患者的用药感受。

3 药物的性味归经

南北朝《本草经集注》[3]:“人屎,寒。”明代《本草蒙筌》[11]:“人粪,味苦,气寒。”《雷公炮制药性解》[6]:“味甘苦,性大寒无毒,入心经。”清代《本草便读》[13]:“咸苦甘寒,无毒。”《本草述钩元》[14]:“人屎,气味苦寒。”《顾松园医镜》[15]:“苦寒,入胃经。”综上,人粪类药物味苦、性寒,归心胃二经。

4 用药途径

内服者,随着时代的发展,从早期《肘后方》的绞汁饮,逐渐转由汲水调服或蜜水调下,以改善用药体验。《本草纲目》[9]曰:“热病发狂,奔走似癫,如见鬼神,久不得汗,及不知人事者。以人中黄入大罐内,以泥固济,半日,去火毒,研末。新汲水服三钱。未退再服”,为汲水调服。同时并有蜜水调下:“治痘疮倒,及灰白下陷。用童子粪干者,新瓦过。每一两入龙脑一分,研匀。每服半钱至一钱,蜜水调下”。

外用者烧灰吹鼻、外敷等为常见。如《本草纲目》载《千金方》[9]中“鼻衄不止,人屎尖烧灰,水服一二钱,并吹鼻中。”《肘后方》[2]中“发背欲死烧屎灰,醋和敷之,干即易”。

内服外涂并用同为重要的用药途径。《本草纲目》[9]载:“五色丹毒:黄龙汤饮二合,并涂之,良”。

5 功能与主治阐述

基于人粪及其加工品苦寒的药物特性,清热解毒为其主要功能。《本草纲目》[9]言其主治“天行热狂热疾,中毒,蕈毒,恶疮……热毒湿毒,大解五脏实热。”《本草汇言》[16]则曰:“化热毒,消热痰,解痘毒热闷,倒黡之药也……凡一切火毒、疔毒、丹石药毒、野草毒、菌毒、百虫诸毒等,并皆疗之。”《本草便读》[13]中更是明言:“咸苦甘寒无毒,除一切热,降一切火,解一切毒”。

《本草纲目》[9]集历代本草及医着的经验,人粪类药物治疗的疾病数量多、范围广,究其记载人粪类药物见效于多种疾病。按照《本草纲目》的记述,其基本内容可归纳如下。

外治病大体为疮痈肿毒,如“疔肿初起,刮破,以热屎尖敷之,干即易。不过十五遍,即根出立瘥”“金疮肠出,干人屎末粉之,即入。”等;动物咬伤,如“毒蛇咬螫,人屎浓封之,帛裹即消”“恶犬咬伤,左盘龙(即人屎也)浓封之,数日即愈”等;外伤,如“交广夷人用焦铜作箭镞,岭北诸处以蛇毒螫物汁着筒中渍箭镞,此二种才伤皮肉,便洪脓沸烂而死。若中之,便饮汁并涂之,惟此最妙”。

内治病主要为热病,如“大热狂渴,干陈人屎为末,于阴地净黄土中作五六寸小坑,将末三两匙于坑中,以新汲水调匀,良久澄清,细细与饮即解”;温热病,如“蛊毒百毒及诸热毒,时气热病,口鼻出血。用人屎尖七枚烧灰,水调顿服,温覆取汗即愈。勿轻此方,神验者也”;噎膈,如“噎膈反胃,诸药不效:真阿魏一钱,野外干人屎三钱,为末。五更以姜片蘸食,能起死人”;劳复及食复:“人屎烧灰,酒服方寸匕”;诸毒,如“诸毒猝恶,热闷欲死者:新粪汁,水和服。或干者烧末,渍汁饮。名破棺汤”;“野葛芋毒、山中毒菌欲死者:并饮粪汁一升,即活”;疮毒瘤肿,如“痘疮不起:治痘疮倒,及灰白下陷。用童子粪干者……每服半钱至一钱,蜜水调下。四灵无价散∶治痘疮黑陷,腹胀危笃者,此为劫剂。用人粪、猫粪、猪粪、犬粪等分,腊月初旬收埋高燥黄土窖内,至腊八日取出,砂罐盛之,盐泥固济,炭火令烟尽为度。取出为末,入麝香少许,研匀,瓷器密封收之。一岁一字,二岁半钱,三岁一钱,蜜水调下,须臾疮起。此乃以毒攻毒”;痛症,如“心腹急痛欲死:用人屎同蜜擂匀,新汲水化下”等。

清·张璐首用于治疗胎毒,《本经逢原》[17]:“初生小儿周时内毒邪不散,服一二合胜化毒丹,胎毒尽解,无痘疹患,此屡验者”。

明清时期,许多医学大家都是应用人粪类药物的行家,如叶天士[18]、吴鞠通[19]常用金汁治疗温病热入营血症,民国时期的医家多用来治疗温热病,即现代意义上的传染病[20]。

6 人粪类药物临床运用的启示

众多古代文献中,人粪类药物广泛用于治疗各种病症,尤其明清及民国早期,金汁和人中黄被频繁用于治疗各种热病,对于大头瘟、痘疹、喉痧等的治疗收效甚佳。在医疗资源匮乏,对疾病和药物的认知都有所欠缺的古代,人粪类药物的应用是中国古代医家的大胆尝试。但是由于该类药物具有一定的争议性,现今中医临床时已大多不使用此类药物,国家药典亦不收录。而近年来,粪菌移植已成为现代研究中的热门课题,细菌在维护人体健康平衡中的作用被研究界日益重视。现代医学认为,肠道菌群在调节机体免疫、调控炎症、参与物质代谢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21-22]。粪菌移植运用领域广泛,除了在艰难梭菌结肠炎、炎性肠病、结肠癌等消化系统疾病的治疗上显现出有利效果[23]。也有研究显示[24-26],其被用于治疗代谢性疾病和自身免疫性疾病,如胰岛素抵抗、肥胖、2型糖尿病、自闭症、帕金森病、多发性硬化症、慢性疲劳综合征和肠易激综合征等,未来在癌症治疗方面也将具有广阔的前景。调节肠道菌群是否是人粪类药物起效的机理尚未可知,这将是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沟通的重要桥梁。虽然古代医家并未阐明其作用机制,但对疑难疾病经年有效的经验传承,对今人依然有一定的启发意义。伴随着微生态学的发展,当代中医研究者应在发挥中医特色的基础上,应用现代医学理论和技术,研究和应用人粪类药物及其相关制剂,为人类的健康发挥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