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惠杰

(北京市平谷区中医医院,北京 101200)

于增瑞主任医师躬身临床50余年,善治内科疑难杂症及不孕不育,是第六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全国基层名老中医,第三届“首都国医名师”。笔者有幸拜其为师,临证侍诊,兹将其临床活用四逆散的经验作一介绍,以期抛砖引玉,启发同道。

1 四逆散方证分析

四逆散首见于《伤寒论·辨少阴病脉证并治》[1],由柴胡、枳实、白芍、炙甘草4味药组成。柴胡甘草实为小柴胡汤的雏形。柴胡味苦平,甘草味甘平,二药相伍实为助肝用、补脾体、疏肝气、畅脾气是也。芍药、甘草,芍药甘草汤也,相伍酸甘化阴以生津血、泄郁结、畅气道。枳实、芍药乃《金匮要略》治疗“产后腹痛、烦满不得卧”的枳实芍药散,二药相伍宣畅气血,治疗产后气血郁滞之腹痛。枳实、柴胡、芍药乃大柴胡汤组成部分,三药相伍疏肝木、理脾滞、解枢机。4味药物组方精妙,暗合“升降”之理。柴胡主升,枳实主降,芍药主收,甘草主散。柴胡、甘草行阳,枳实、芍药走阴,阳升阴降,升降相宜。四药相合可调土疏木,和解枢机,调畅道路,宣布阳气。后世的柴胡疏肝散、逍遥散、血府逐瘀汤、疏调汤等均是在此基础上化裁而来。

2 四逆散临床应用

于增瑞运用四逆散并不拘泥于“阳郁厥逆”和“调和肝脾”的应用,常辨病辨证相结合,应用于多系统疾病。如胸阳失宣引起的咳嗽、胸闷,心阳失宣引起的心慌、惊悸,膀胱气化失司引起的小便量少、尿频、尿急,肝木乘土引起的腹痛、腹泻等,但见枢机不利、土木失调之象则随之应用。

2.1 辨证治疗

2.1.1 肝郁气滞证 腹部、胃脘疼痛,胀满不舒,痛无定处,连及两胁,攻撑走窜,每因情志不遂而加重,嗳气则舒,心烦易怒,时作太息,不思饮食,寐差,舌苔薄白,脉弦,治疗采用柴胡疏肝散加减。

2.1.2 肝气犯胃证 胸胁胃脘胀满疼痛,呃逆嗳气,呕吐,或见嘈杂吞酸,烦躁易怒,舌苔薄白或薄黄,脉弦或弦数等,治疗采用柴胡疏肝散合左金丸加减。

2.1.3 肝脾不调证 胸胁胀闷窜痛,抑郁或急躁易怒,纳呆腹胀便溏不爽,肠鸣矢气,或大便溏结不调或腹痛欲泻,泄后痛减,舌苔白或腻,脉弦,治疗逍遥散或疏调汤(柴胡、香附、郁金、枳壳、薄荷、丹参、川芎、白芍、白术、茯苓、仙灵脾、甘草)[3]加减,偏于泻者用四逆散加痛泻要方。

2.1.4 肝郁脾虚证 胸腹胀满,口淡不渴,不思饮食,或有恶心呕吐,大便溏泻,困倦嗜睡,舌不红,苔厚腻,脉滑或弦滑,治疗以四逆散合平胃散。

2.1.5 肝郁湿热证 头晕,面目红赤,脾气暴躁,口干舌燥,口苦,头晕,口疮频起,小便黄,烦躁不安,心烦口苦,舌红苔黄腻、脉弦数等症状,治疗以四逆散合龙胆泻肝汤加减。

2.1.6 肝郁肾虚证 急躁易怒,腰酸腰痛,胸胁胀痛,善太息,夜尿频急,或大便泄泻,舌质暗红,苔白或净,脉弦细沉,治疗以逍遥散合六味地黄丸。

2.1.7 肝郁血瘀证 咳嗽,咳血,咳痰,两胁胀痛,身上瘀斑或肌肤甲错,舌质暗或有瘀斑,脉弦或涩等,治疗以四逆散合桃红四物汤

2.1.8 痰气郁结证 胸部闷塞,胸胁胀满,咽中如有物梗塞,吞之不下,咯之不出,苔白腻,脉弦滑等,治疗以四逆散合半夏厚朴汤。

2.1.9 火气郁结证 发热,头面痤疮或红斑,口干,咽痛,口渴,舌红,脉弦滑数等,治疗以四逆散合升降散。

2.1.10 中焦郁热证 头汗,胸脘痞闷,胃脘嘈杂,大便秘结,身热不扬,舌质红,苔黄腻,脉弦滑等,治疗以四逆散合小陷胸汤。

2.1.11 水气弥漫三焦证 肢肿或面肿,口渴或不渴,小便不利或小便频急,舌质暗,苔白腻,脉濡软或滑,治疗以四逆散合五苓散。

2.1.12 肝郁心虚证 精神恍惚,常悲伤欲哭不能自主,心中烦乱不安,睡眠不安,甚则言行失常,呵欠频作,舌淡红苔少,脉细微数或细弦,治疗以四逆散合甘麦大枣汤。

2.2 辨病治疗

对于一些常见的胆道系统疾病如胆囊炎、胆汁反流性食管炎、胆结石、胆道蛔虫等,于增瑞认为但见此病,即为应用四逆散的指征。惟一不同的是结合临床症状、年龄、气候、损伤等因素三因制宜,加减药味,但万变不离其宗,离不开四逆散之基础方,离不开和解枢机、升降相宜、疏泄有度的治本之道。其次,对于两胁部的疾病如肋间神经痛、侧腹部疼痛、偏头痛等胆经循行所过之处的身体不适,不论疼痛、麻木、瘙痒均为四逆散应用指征。

2.3 守方演化

除了成方加减之外,于增瑞对本方药味的化裁也随手拈来。若患者大便偏稀则减少芍药的用量,加大炙甘草的用量;若大便秘结则加大白芍用量以敛相火滋阴液,加大枳实剂量以行气降气,或加白术以升脾土之机;若见瘀血征象则改用赤芍,或加丹参以养血活血;若见拘挛疼痛等症状常以赤芍、白芍联用,且用量在30~60 g;若骨蒸潮热兼见肾阴亏虚者,则改柴胡为银柴胡,银柴胡清虚热,既可疏泄又可和解,还有坚阴之功,一举三得;若胸脘满闷则使用枳实破气消痞;若脱肛泄泻则采用枳壳以行气升清。

3 四逆散临证体悟

3.1 舌脉之现

笔者体会,一般适用于四逆散证的患者手掌大小鱼际处偏红,或整个掌面偏红,触诊却并无偏热偏凉之感,且手掌出汗较少,非润泽丰满之象,甚至一些人的手掌显干燥之象。其人舌质偏红,脉象右手脉一般比较盛或偏于上越,左右脉对比,右寸关盛于左寸关,左部关脉是偏弦的。许多适合应用四逆散的症状和体征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摸索印证。

3.2 枳实、枳壳之辨

观《伤寒论》通篇未曾提及枳壳。至明代《本草纲目》云:“枳实、枳壳,气味功用俱同,上世亦无分别,魏晋以来,始分实、壳之用。则二物分之可也,不分亦无伤。[3]”至现代亦多相互替代使用。实则据考证以宋代为分水岭,前后所使用的枳实、枳壳来源是不同的[4],药用来源不同其作用也不同。于增瑞认为,一般虚证时或兼有清阳不升者采用枳壳,实证兼肝郁气滞者采用枳实。着名中医脾胃病专家李乾构也认为,枳壳具有理气宽中而兼有升提作用[5],所以在治疗胃部重坠、中气下陷时,主张加升麻、枳壳以升清阳。

3.3 甘草之用

甘草在四逆散中是否可以不用?甘草临床应用广泛,又有“国老”美誉,常被当成调和诸药的佳品,故常被滥用,也常被当成可有可无之品。于增瑞认为,如果不用甘草则不能称之为四逆散。四逆散组方严谨,一升一降,一敛一散,一气一血,有表有里,有阴有阳,4个药物各司其职,缺一不可。彭子益认为:“炙甘草是温补中气的主药,性温有起死回生之功。凡脉虚大而润,或微小而润皆宜。若脉枯细与阴虚诸证慎用,脉实有力者忌用。阴虚而脉枯细,有兼补中之必要者,于滋阴药中斟酌少用。[6]”甘草在《伤寒论》中应用70方140方次。应用剂量从一两到五两不等,大剂量应用时往往与人参、干姜、附子等温阳救逆之品相伍[7]。故甘草在每方中的应用都是张仲景经过细细思量的,绝不是可有可无的调和剂。

其次,柴胡、白芍、枳实、甘草分入肝经、胆经、胃经、脾经。甘草主入脾经,益脾补土。缺一角则四维缺失,轮转不能,升降失宜。甘草之甘与柴胡之辛有“辛甘发散为阳”之义,缺甘草则阳无以升,故四逆散必用甘草。

甘草在现代应用剂量一般3~30 g不等,四逆散原方中炙甘草的应用剂量为“等份”,并未明言具体剂量,临床一般转为汤剂处以6~10 g的剂量。笔者临床观察,如果患者体瘦,皮肤干瘪,脉微小、沉、涩,呈现中气不足之征象者,可放胆应用,剂量10~30 g据证加减;若患者体丰、皮肤润泽、膏脂堆积、脉实有力者最好不用,使用后多出现下肢水肿的现象;还有一类患者年老体瘦、皮肤干瘪、脉弦细有力,呈现阴不足而虚阳上越者,甘草最好少用,剂量以3~6 g为宜,并需配合应用滋阴之品。

4 典型病案

4.1 呃逆

案1:郭某,女,35岁,2017年7月12日初诊:患者自述呃逆频频1年余近日加重。刻下脘腹胀满,纳食尚可,咽中有痰不易咳出,怕冷恶风,易感冒。月事尚可,血量少。末次月经30/6,带经3 d,经量中等。大便调,夜尿每日2次。双侧脉弦,舌淡暗,苔白黄,中医诊断呃逆、肝胃不和证,治宜疏肝和胃、理气健脾。处方:柴胡10 g,白芍10 g,枳壳10 g,炙甘草10 g,陈皮10 g,炒白术10 g,砂仁(后下)6 g,姜半夏10 g,吴茱萸6 g,丁香6 g,旋覆花(包煎)10 g,丹参15 g,香附10 g,苏梗10 g,7剂水煎服。2017年7月19日复诊:自述服药后呃逆明显减轻。昨日因受寒而略有加重,双侧脉弦,舌质红,苔薄白。上方加厚朴6 g行气,肉桂6 g散寒降逆,7剂水煎服。

按语:呃逆是指胃气上逆动膈、气逆上冲、喉间呃呃连声、声短而频、不能自止为主要表现的病症。本例患者于增瑞选用四逆散以疏肝理脾,调节枢机,恢复其升降之司,合二陈汤意在健脾理气,恢复中州健运之功;酌加丁香、旋覆花、苏梗、姜半夏、砂仁等降逆之品,以恢复气机的“降”;加白术是降中有升,复脾之升清之功;久病必瘀,故用丹参活血,香附疏肝理气。全方暗合四逆散恢复升降之机,共奏和解枢机、理气健脾降逆之功。

4.2 浮肿

案2:史某某,女,59岁,2019年2月15日初诊:自述间断性发作颜面浮肿,遇风着凉则加重业已2年。反复发作,伴见颜面丘疹,天癸已竭,舌质红,苔黄,脉弦细。给予益气活血、凉血解毒法加减:生黄芪30 g,防风10 g,生白术10 g,生地10 g,丹皮10 g,金银花15 g,连翘10 g,知母10 g,生石膏30 g,白鲜皮10 g,赤芍10 g,甘草10 g,紫草根10 g,乌梅10 g,7剂水煎服。2019年2月25日复诊:病史如前,症状同前,皮肤干燥,诉近期劳累受风后颜面浮肿,四肢肿胀感加重,低头劳作则头晕,舌质暗红,苔白,脉左关小滑,余沉,尺弱,有寸关沉细,尺弱。处方:柴胡10 g,枳壳10 g,赤芍10 g,甘草10 g,生黄芪30 g,生白术10 g,防风10 g,山药15 g,丹参15 g,7剂水煎服。随访患者欣喜诉说服药5剂后颜面浮肿明显消退,丘疹减少。后守上方加祛湿化浊之品7剂善后。

按语:首诊患者颜面浮肿伴见丘疹,加之舌质红、苔黄,考虑属于气虚湿热内蕴,故给予益气凉血解毒法,使用连翘、金银花、知母、石膏、丹皮、赤芍、白鲜皮等清热解毒凉血之品,取朱仁康皮炎汤之意,加玉屏风散益气固卫。但患者应用后未见明显疗效,复诊患者再次申明遇风劳累后加重,结合切脉左关小滑,考虑属于肝脾枢机不利、脾气不升、中气不健则卫表失和、肝失疏泄,津液运行受阻则水湿停聚而见浮肿,故转换思路以四逆散和解枢机,合玉屏风散以益气固表,患者服药后喜见良效。

4.3 阴吹

案3:张某某,女,28岁,2018年10月22日就诊:主诉每隔3~4 d则出现阴部“冒泡”现象,簌簌有声,每天发作4~10次,间断发作业已半年,末次月经10月5日,带经4~5 d,月经量少,经至少腹冷,舌质红,苔薄而显燥干,脉左右沉弱。未避孕半年未孕,治宜益气疏肝温肾。处方:炙黄芪30 g,党参15 g,柴胡10 g,枳壳10 g,甘草10 g,白芍10 g,升麻6 g,炒白术10 g,仙灵脾10 g,熟地10 g,紫石英30 g,7剂水煎服。后随访服药2周后,阴吹逐渐减少消失。

按语:阴吹症临床并不常见,发病者多为经产妇,而此女尚无孕产史,更属少见。本病首见于《金匮要略》,属于“谷气之实”病,然本例患者证与《金匮要略》有异。月经量少,属于气血亏虚,枢机不利,玉户失荣,气降下泄,闭合不良而致阴吹。故治疗采用四逆散和解枢机,使清气得升、浊气得降,肝脾调和则中气得健。加黄芪、党参、白术以补中益气,枢机和利则中气补之不滞。酌加仙灵脾、熟地、紫石英以温肾暖宫,且肾施泄于五脏,肾气充盛则五脏安和,冲任调和有助孕育。

5 结语

四逆散可用于治疗枢机不利引起的水、气、血运行障碍所致的多种疾病。凡诸病影响枢机疏泄,气机失调则均可用四逆散化裁治疗。正如于增瑞所说:“学会四逆散,看病就不难”。但应用四逆散绝不是生搬硬套,也不是一方到底,当详辨病机,临证加减化裁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