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雯婷,张海波,申俊龙,沈澍农

(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 210046)

1 三俱的含义

“三俱”在敦煌写卷和传世文献中均可见,往往以“三”代称前文述及的3个对象,后接其共同具备的状态或行为。但用在敦煌医籍中时,“三俱”演变为名词,是佛教医学三液理论的一部分。

在敦煌汉文医籍中,ДX18173和S.180两张卷子明确记录了“三俱”的概念及其相关内容。

ДX18173:“问曰:何者三俱七界?答曰:三俱者,风、黄、痰(L.1)”。

风、黄(热,黄热,热黄,胆汁)、痰(饮,痰饮)是“古代印度医学理论中所谓人体中3种体液……存在于人体之内,如果互相平衡,维持一定的‘自量’,人体正常无病,反之则疾病生起”[1]。“由失衡的体液所造成的疾病一共有七种。即:风性、胆汁性、痰性、风与胆汁和合性、风与痰和合性、痰与胆汁和合性、三液聚合性。在佛经中,风性、胆汁性、痰性所对应的病也常称为风病、热病和水病,三液聚合性的病称为‘总集病’”[2]174。

1.1 “三俱”有风、黄、痰3种体液之义

在敦煌文书ДX18173中,同时回答了何为“三俱”与“七界”两个问题,而七界正是人体内七大生理物质。

ДX18173:“七界者,一味、二血、三肉、四膏、五骨、六髓、七脑(L.2)……何者有病?何者无病?答曰:风、黄、痰,七界(L.15)高下,身润光泽,四大轻利,一呼脉再动(L.16)……此风、黄、痰人身内在何处也?答曰:风在(L.18)肠口内,上至耳,下至脚足,是名风道路。黄在熟(L.19)痰在生藏,上至胸、喉咙、项,在诸骨节内(L.20)此风、黄、痰外更加者,必损四大(L.21)”。

虽然L.15、L.16之间可能有不确定字数的阙文,但至多只有两三个字。此卷下文接着论述三俱和七界对人体疾病产生与否的影响,其后的内容先回答了三俱、七界在何种状态下时身体无病,又回答了风、黄、痰在人身体中所在的位置,最后提到当外来的风、黄、痰进入人体引发内在的三液失去平衡时就会对身体造成损伤从而产生疾病。基于以下几点:(1)文书中将三俱和作为生理基础的七界并列问答;(2)三俱(风、黄、痰)和七界在某种状态下(一般是维持平衡,即所谓“自量”)时身体保持健康无病;(3)三俱在体内有正常的分布位置;(4)外来的风、黄、痰侵入人体会损伤身体从而引发疾病,说明之前描述的是没有外来病理因素影响时正常的三液平衡时的健康状态。因此综上来看,ДX18173第一行中作为统领下文的有关何为“三俱”“七界”及其生理病理性质的问答,显然是将“三俱”作为人体内生理性的3种体液看待的。

1.2 “三俱”是风、黄、痰失去平衡时的一种病理状态及其所致疾病

从敦煌医籍S.180的记载可以看出:S.180:“病有四种别,谓风热痰饮,及以总集病,应知发动时(L.33)。春中痰饮动,夏内风病生,秋时黄热增,冬节三俱起(L.34)。春时涩热辛,夏腻热咸醋,秋时冷甜腻,冬酸涩腻甜(L.35)”。

此处之“三俱”联系上文“风热痰饮”中,痰饮、风、热分别对应下文的春、夏、秋三季,而“总集病”正对应冬季。

另有一卷子P.4506,按其内容当出自北凉·昙无谶所译《金光明经》,而S.180当为唐·义净所译《金光明最胜王经》,二者为同一文献的不同汉译本

P.4506:“多风病者,夏则发动(L.29);其肺病者,春则增剧。有风病者,夏则应服(L.30),肥腻咸酢,及以热食;有热病者,秋服冷甜(L.31);等分冬服,甜酢肥腻;肺病春服,肥腻辛热(L.32)”。

与传世本昙无谶《金光明经》相对,敦煌卷子P.4506的抄录有脱文:“夏则发动”与“其肺病者”之间原有“其热病者,秋则发动;等分病者,冬则发动”十六字,此“等分病”正对S.180的“三俱”,虽因P.4506原卷脱文不曾体现二者的关系,但下文仍有“等分冬服”的饮食调摄记载。“等分病”即为总集病,正与S.180中的“三俱”相对。结合两卷文书的文义,此处的“三俱”是与ДX18173中生理性三液有别的失衡状态,既是失去“自量”而导致疾病的病理因素,也是疾病结果本身。

综上,“三俱”有两个梵文语源,一个是生理性的三液即tri-dosa,以此为源的汉译词见于敦煌文书ДX18173;另一个是病理性的总集病即samnipāta,以此为源的汉译词见于敦煌文书S.180。

2 三俱与时节的关系

S.180:“春中痰饮动,夏内风病生,秋时黄热增,冬节三俱起(L.34)”。

P.4506:“多风病者,夏则发动(L.29);其热病者,秋则发动;等分病者,冬则发动(此16字原脱);其肺病者,春则增剧(L.30)”。

一年中四季更替轮转,不同致病因素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力随之波动。当“三俱”作为致病因素时,风、黄、痰的失衡各自在不同季节对人体产生程度不同的影响。春季容易发生痰饮所致疾病(P.4506昙无谶所译《金光明经》误译“痰饮”为“肺病”),夏季容易发生风失衡导致的疾病,秋季时黄热引发的疾病增多,冬季则多为风、黄、痰三者和合而成总集病。

3 三俱与进食的关系

S.180:“食后病由饮,食消时由热,消后起由风,准时须识病(L.37)”。

P.4506:“饱食然后,则发肺病;于食消时,则发热病(L.33);食消以后,则发风病(L.34)”。

不仅季节的变化与三俱侵犯人体的规律相适应,进食过程的不同阶段也与三俱紊乱的规则相关。进食甫一完毕即发病者多由于痰饮作祟,食物消化过程中发病者多为黄热(胆汁)失衡所致,食物消化之后方发病者多是风病。临证时需依据疾病发作时进食过程的不同来识别致病因素的性质和疾病的种类,从而对症治疗。

4 三俱的诊断

三俱发病有应时而发者也有非时而发者,除了根据季节和发病时的进食阶段判断疾病性质外,还须根据风、黄、痰各自发病的症状和体征进行诊断。

S.180:“先观彼形色,语言及性行,然后问其梦,知风热饮殊(L.44)。干瘦少头发,其心无定性,多语梦飞行:斯人是风性(L.45)。少年生白发,多汗及多瞋,聪明梦见火:斯人是热性(L.46)。心定身平整,虑审头津腻,梦见水白物:是饮性应知(L.47)。总集性俱有,或二或具三,随有一偏增,应知是其性(L.48)”。

诊断的要点有患者的形体、脸色、语言、性格和行为及患者的梦境。患者形体干瘦、头发稀少、心烦不宁、言语增多、梦中飞翔,可诊断是风病;患者少年白发、多汗易怒、过度思虑、梦中见火,可诊断为黄热致病;患者心神安定、形体平整、思虑较重、头发油腻、梦见白带白浊等物,可诊断为痰饮作祟;兼有2种或3种类型的症状则可诊断为总集病。

5 三俱的治疗

三俱所致疾病有风、黄、痰性质之偏重、发病季节之不同及饮食进程之先后,需判断疾病的性质后,通过饮食、药物等方法对症治疗。

5.1 根据不同季节好发疾病的差异来选择性味适宜的药物和食物进行补养

S.180:“春时涩热辛,夏腻热醋咸,秋时冷甜腻,冬酸涩腻甜(L.35)。于此四时中,服药及饮食,若于如是味,众病无由生(L.36)”。

P.4506:“有风病者,夏则应服(L.30),肥腻咸酢,及以热食;有热病者,秋服冷甜(L.31);等分冬服,甜酢肥腻;肺病春服,肥腻辛热(L.32)”。

春季好发痰饮所致疾病,应服用性味涩、热、辛之药食进行调摄;夏季好发风病,应服用肥腻、热、酸、咸味之药食进行防治;秋季好发黄热失衡之疾,宜养疗以冷、甜、腻味之药食;冬季好发总集病,补养以酸、涩、肥、甜味之药食。

5.2 根据不同性质疾病选择功效适宜的药物和食物进行治疗

S.180:“风病服油腻,患热利为良,饮病应变吐,总集须三药(L.39)。风热饮俱有,是名为总集(L.40)”。

P.4506:“病风羸损,补以酥腻。热病下药,服诃黎勒(L.35)。等病应服,3种妙药:所谓甜辛,及以酥腻(L.36)。肺病应服,随能吐药(L.37)”。

除注意食药的性味外,还须使用功效合适的药物治疗病患。患风病者宜服油脂多的药物补益身体,患黄热病者须以下药令患者泻下病邪,患痰饮病者以吐药去除病邪,总集病则根据风、黄、痰各自和合的多寡、偏重选择相应药物合治。值得注意的是,P.4506昙无谶所译《金光明经》在论及热病的治疗时,除使用下药以外还有“服诃黎勒”,然而其余译本此处却无这一药物疗法。因此“服诃黎勒”有可能是昙无谶之补译,也有可能是别本阙译。

6 结语

在历史的长河中,随着佛教进入中国的进程,外来医学也不知不觉与中国的本土医学产生了不小的碰撞。受到佛经翻译影响而催生或发生转变的医学用语十分丰富,除本文论述的“三俱”外,还有如“无在”“欠去欠”“痰饮”等等。在佛经译着的影响下,许多医学用语的形、音、义由此产生了新生、嬗变(包括词义扩大、词义缩小或词义迁移)或消亡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势必影响着后世对早期文献资料的理解、甄别和取用。对佛教译着影响下的医学用语进行研究,能够避免在阅读文献时掉进词面相同但含义却早已暗度陈仓、大相径庭的陷阱,不仅有助于还原佛教医学在中国传播的历史,同时还有助于重构中国本土医学早期理论的成形和演变历程。除此之外,对于汉语词汇的补证、释误、考源也有价值。而本文所论述的“三俱”正是源于佛经译着的用语之一。虽然“三俱”的名词义仅此2例略显单薄,但仍有正确释读的重要意义。“三俱”不仅为后世《医心方》等医籍转引,辗转相因之下无形扩大了该词的流传面,且改词处于医学理论系统的背景之下,对其正确释读或许对于进一步了解和研究佛教医学在中国早期传播时的理论原貌、传播情况及其影响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