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汀

大卫·古道尔

5月10目上午,一位104岁的澳大利亚老人在瑞士某诊所实行了安乐死,临终前他与家人一起听完了贝多芬的《欢乐颂》。安详地离开了人世。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这位老人从一名澳大利亚科学家变成了全球关注的对象。

“活到这个年龄我感觉很遗憾”

香槟气泡在高档玻璃杯中舞动,芝士蛋糕上点着生日蜡烛,这是一场庆祝104年漫长而充实的人生的生日聚会。

亲人们开始唱歌,寿星大卫·古道尔静静地听着。

然后他吸了一口气,许了一个愿,吹灭了蜡烛。不过,古道尔本人并非真心庆祝这个里程碑式的生日。

这位生于伦敦的植物学家和生态学家以其学术上的成就闻名澳大利亚,被认为是澳大利亚史上最长寿的科学家。他1979年便已正式退休,但仍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钻研工作。

他说自己已经活得太久了。现在,他已经准备好死去。

几乎在一夜之间,古道尔开始登上全球的头条新闻。关于他的新闻很快纷至沓来达到高潮,这位104岁的老人将在瑞士进行安乐死结束自己的生命。

“活到这个年龄我感觉很遗憾。我更想年轻20或30岁,”他在4月初的庆祝活动中说。

当被问及他的生日过得是否愉快时,他告诉媒体:“不,我不开心。我想死去。这并不是什幺难过的事。令人难过的是,有人想死却被阻止。”

“我认为像我这样的老人应该有完全的公民权利,包括选择安乐死的权利。”这位104岁的男子补充道。

“我很遗憾必须远走他乡才能结束生命”

在过去二十年里,古道尔一直是“退出国际”组织的成员,该组织总部位于澳大利亚,是一个倡导安乐死合法化的非营利性组织。

“退出国际”的创始人菲利普·尼茨克在众筹网GoFundMe网站上表示。该组织的澳大利亚西部协调员卡罗尔·奥尼尔将陪同古道尔前往瑞士西北部靠近法德边界的巴塞尔城,他也是占道尔的朋友。

古道尔5月初开始了他的欧洲之行,前往瑞士西北部,行程超过8000英里。同行的还有他的女儿和三个外孙。尽管安乐死在澳大利亚是非法的,官方仍批准了此次旅程。

“他们要送我最后一程,这很好。”他说。抵达欧洲后,古道尔先是前往法国探亲,之后去到瑞士。“我有一些家人在欧洲,我要去法国波尔多见见他们。瑞士也有一两位亲人,所以这也算是告别了。他们明白我现在的生活有多不如意,方方面面都让我无奈和沮丧。”他说。

古道尔的女儿凯伦是一名临床心理学家,她和父亲坦诚地交流过生死问题。她当然并不希望父亲选择安乐死。但也对此表示理解和尊重。

“我不想去瑞士,尽管那是一个很棒的国家,”古道尔离开之前说道,“但我必须这样做才能获得澳大利亚制度不允许的自杀机会。”

与大多数国家一样,瑞士尚未通过将辅助自杀合法化的立法;但在某些情况下法律并不禁止。瑞士还是唯一一个允许对外国人实施协助自杀的国家。

古道尔的死亡日期定在了5月10日。

他说,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

“上飞机时我应该会感到高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不错。”他在登机前接受采访时表示。

“人到了中年,该尽的社会义务就已经完成了,”古道尔告诉澳大利亚广播公司。“这之后他应该可以随心所欲地过余生。如果有人选择自杀,那是很公平的。我认为别人不应该干涉。”

“我更希望能在澳大利亚安乐死,”古道尔说,“这里是我的家。我很遗憾必须远走他乡才能结束生命。”

瑞士的法律

根据瑞士法律,具有“值得称道的动机”的人不会导致他人死亡,而有“私人动机”的人可能不会协助死亡;但法律并不禁止有“值得称道的动机”的人协助某人自杀。

该法律规定:“因被害人真实且坚定的请求,出于同情等正面动机,致其死亡的,应判处不超过三年的监禁或罚款。”并且:“因私人动机煽动或协助他人自杀或试图自杀,致其自杀或企图自杀,应判处不超过五年的监禁或罚款。”

瑞士立法者为何愿意将他们的国家变成一个允许公民和像古道尔这样的外国人寻求死亡的中心?其实,他们并不愿意。但是,与澳大利亚和其他大多数禁止协助死亡的国家不同的是,瑞士没有明确的规定来规范该行业。

协助死亡在瑞士仍然存在争议。针对这点的争论使得历届政府无法就更全面的立法达成共识。

一些最强烈的批判来自瑞士教会官员,他们认为协助死亡与基督教价值观相矛盾。其他批评人士担心,退休人员可能会强迫自己自杀,以免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给他人造成负担。

虽然瑞士不允许医生在这种援助性死亡病例中直接杀死病人,但他们可以为其提供致命药物,这样并不会被法律制裁。如果病人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医生需要确保该决定理由充分,并且没有外部压力。

尽管协助死亡在瑞士合法化已有数十年,但在21世纪初每年只有大约200人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截至2015年,这一数据逐年上升到大约1000人。

其中许多人患有晚期或无可救药的疾病。比利时和荷兰等国家对此事采取的政策更为宽松(尽管这种政策不适用于外国人),它们也认为这是寻求协助死亡的正当理由。

去瑞士结束生命的大多数海外病患来自德国,其次是英国、法国、意大利和美国。

然而对安乐死不断上升的兴趣也可能与瑞士的人口结构变化有关——日益老龄化的社会——以及欧洲政府无力应对一些对老年人造成最严重影响的问题,包括孤独感。因此,现在的退休人员对于安乐死的态度更加开放,安乐死或辅助自杀组织的成员申请量的上升就是一种体现。欧洲已有数十万人签名支持这些组织或准备实行安乐死。

然而,瑞士的安乐死组织仍然可能面临法律的阻碍。它的邻居德国最近通过了关于此事的限制性立法,协助德国人在瑞士进行安乐死的组织或个人是否会被判罪仍不清晰。

在大多数国家,安乐死和医生协助自杀是非法的。美国只有六个州允许罹患绝症的人进行安乐死,体面地离开人世,这六个州分别是加利福尼亚州、科罗拉多州、夏威夷州、俄勒冈州、佛蒙特州和华盛顿州以及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

大卫·古道尔在过104岁生日

公众对安乐死的支持在其他地方仍在高涨中,根据非营利组织ProCon.org的数据,包括比利时、卢森堡及荷兰在内的少数几个国家已经将一种或两种做法合法化。

“为什幺我要感到难过?”

多年来,澳大利亚一直禁止这种做法,但在去年11月,维多利亚州成为第一个通过安乐死合法化议案修正案的州,新法案将于2019年夏季生效,年满18岁并被判定生命剩下不到6个月的绝症病人可以选择安乐死。但前提是,病人必须获得多名医生鉴定,且长期被剧痛困扰,还需心智健全。对于古道尔来说这个法案来得太晚了,而且并不能惠及于他。

此外,除了维多利亚州,昆士兰也提出类似计划,预计在8月份的西澳联邦特别委员会听证会上将讨论这个案子。而澳大利亚总理麦肯-滕博尔已经表示,他只同意安乐死适用于患有绝症的人。

古道尔没有绝症,并不符合澳大利亚的安乐死条件。他告诉媒体,他的生活一直很美好,直到最近开始大不如前。他认为生活质量恶化如同没完没了的慢性病。

“去年我过得不太满意,因为我做不了事情。”他说。

事实上,过去几年他的身体看起来都很不错——90岁的时候还在打网球,视力下降以前都在业余舞台剧中参演。这位澳大利亚最年长的科学家在生态学领域从事研究工作前后70多年,发表了超过100篇研究论文。近年来,古德尔还完成了30卷《世界生态系统》图书的编辑工作。即使在珀斯的伊迪丝科文大学担任荣誉研究助理并无报酬,他也仍坚守岗位。但2016年校方认定他的健康问题是极大的隐患,也对这位百岁老人搭乘公共交通上班的能力提出质疑。

大卫·古道尔和自己的孙子告别

澳大利亚广播公司当时报道说,在校任职近二十年后。校方以身体状况为由劝退了古道尔。这件事引起了国际媒体的关注,当时102岁的古道尔称其为职场的年龄歧视。

“这让我很沮丧,如果我不是老人,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他当时告诉新闻机构,这次争议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在舆论的压力下,校方后来推翻了当初的决定,宣称找到一个离古道尔家更近的岗位,方便其上下班。

古道尔最终得以继续工作,他的工作场所转移到了离家更近的地方。当时他还被规定不能开车,也不能继续在剧院表演了。

卡罗尔·奥尼尔说:“古道尔再也无法和过去的同事和朋友们一起工作了。他灰心丧气。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感到过快乐。”

“他现在并不沮丧或者感觉很痛苦,但几年前还有的那点生活中的小火花现在都没了。”奥尼尔说。

古道尔告诉媒体,几个月前,他在珀斯的公寓里摔倒,在地上躺了两天保姆才发现他。

“我大声呼救,但没有人听到。”他说。

这次小事故加速了他实行安乐死的决定,医生建议他需要24小时照看或者住进疗养院。

奥尼尔说:“他是一个很独立的人。他不希望一直有人在身边。他希望能和人们进行有内容的对话,能够像之前一样生活,比如说自己搭公交车去上班。”她说,他的心愿就是平静而有尊严地离开。

古道尔说,他认为是时候离开人世了,但是澳大利亚的新立法对他来说是无效的,因为它只适用于那些身患绝症的人。

“为什幺我要感到难过?”古道尔近期谈到安乐死计划时表示。“这并不是什幺坏事,这是自然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