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力

鸟瞰瑞典斯德哥尔摩

一个真实的冷笑话:据说,当年疫情肆虐,瑞典政府宣布2米社交距离限制时,当地人民都紧张坏了,大家开始讨论什幺时候能恢复日常5米的社交距离。瑞典,可能是唯一一个被疫情拉近了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国家。

瑞典人际关系有多疏离呢?有数据显示,瑞典50万适龄外来人口中,只有1/4能够在5年内找到伴侣。当地离婚率高居欧洲之首,BBC认为这里是最令外国人感到孤独的国度。

但矛盾的是,在全世界多如牛毛的幸福感指数报告、全球宜居地排名中,这个北欧国家永远名列前茅。换句话说,在这里,幸福好像是一件可以独立完成的事情,孤独的另一个名字叫自由。

孤独是强壮

疫情期间,尽管社交距离的冷笑话满天飞,但瑞典人并不感觉被冒犯,他们会说:Yeah,its me。瑞典甚至有谚语“孤独是强壮”,赋予独居独立的人高度尊崇。

比如,全球大隔离期间,哥德堡电影节索性以“隔离”为主题,把“孤独感”这件事彻底玩出了圈。2021年,哥德堡电影节特别企划“孤独电影院”,在全球范围内开放报名,挑选一位影迷,免费将他送到一座孤岛上呆7天。

这座名叫“Pater Noster”(即拉丁文“我们的父”)的孤岛,在1960年代以前住着一位灯塔守护人。当年守护人所住的小屋,就是这位影迷上岛后的住所,这期间不准使用任何电子产品,甚至连阅读都不可以。也就是说,这位影迷在岛上的生活,除了日常起居和欣赏海景之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吃着爆米花看电影。

尽管,电影节主席霍尔姆伯格一再表示,整个过程十分安全舒适,并不是一场生存大冒险,但也不妨碍全世界在瞠目结舌中深刻感受了一回瑞典人对孤独感的迷之执着。

而如果你去瑞典旅行,会发现这里的人们早已将个人主义奉为民族之魂,不是停留在电影节的企划噱头上,而是落实到整个社会的功能结构设计和日常行为当中。

哥德堡电影节特别企划“ 孤独电影院”在一座名叫“PaterN oster”的孤岛进行

宜家推出独居生活主题的一系列家具

只要居住在一起超过6个月就会被视为同居,但比“sambo在一起”更便捷的是“随时分开”。

比如在瑞典街头,专为单身生活设计的紧凑的房屋鳞次栉比,即便是在住房短缺的斯德哥尔摩,单身生活的成本仍然远低于在伦敦或旧金山等其他国际大都会。

斯德哥尔摩的旅店普遍提供单人床,如果顾客需要双人床,店家则建议自行将两张单人床拼起来。不仅如此,宜家甚至推出过一个特别网页,将沙发床命名为“我室友打呼噜”,将玻璃杯命名为“熊孩子终于走了”,将带锁橱柜命名为“妹妹总偷我东西”,以迎合国民对独居生活的向往。

传统瑞典人还乐于享受另一种更高级、更接近心灵层面的独处。在瑞典语中有一个独特的词汇“Smultronst?lle”,译为“野莓之地”—野莓现迹之处,便是远离尘嚣的郊外,是给予心灵丰盛享受的静谧时空,是瑞典人的秘密基地。

他们甚至发明了很多专用词汇来描述“野莓之地”的孤独美学,比如“月光洒落在水面上”(Mangata)、“聆听清晨的鸟鸣”(Gokotta)、“将清晨染红的日出”(Morgonrodnad)……这如野莓般甜美的孤独,分明是我等搬砖人可望不可即的幸福和自由啊!

新冠大流行期间的瑞典老年人生活

Sambo容易,分开更容易

当然,自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纪录片《瑞典爱的理论》曾提出一个灵魂拷问:要是女人依靠男人,又怎幺能知道那关系是自愿、而不是因为经济或其他种种原因呢?换句话说,个体必须拥有独立承受风险的能力,在此基础上,关于“自由”的讨论才是有意义的。

毫无疑问,瑞典式孤独(或自由)是昂贵的。事情要从上世纪70年代说起,瑞典利用二战后大量出口铁矿、木制品、钢铁制品积累下的原始财富,同时施行高税收制度改革,试图构建一个“有钱又平等”的福利制度,目的就是使其中的每个人都能够自立。

他们以一种更主动的姿态面对死亡,从50岁开始有条不紊地清掉自己的财物。

换句话说,从育儿、创业、医疗到养老等各个方面,瑞典是以“政府照顾每一位公民”取代了“传统家庭的角色”。于是,“上不用养老、下不用养小”的瑞典人,只需要负担自己的人生—甚至,在遭遇破产或变故时,政府仍然给兜底。

这项前无古人的福利体制,原本是想鼓励人们跟随本心地、自由地选择婚姻,但当人们“从摇篮到棺材”都能获得足够的保障而无后顾之忧后,却发现原来婚姻并不是必要的。

在瑞典,婚恋状态中有一个非常具有国家特色的选项:Sambo,一种介于已婚和未婚之间的中间态,由瑞典文samman(一起)、boende(生活)两个字结合而成,字面意义“生活在一起”很好地概述了这种单纯的同居关系。Sambo受法律保护,且程序便捷,只要居住在一起超过6个月就会被视为同居,但比“sambo在一起”更便捷的,是“随时分开”,而且不需要冷静期。

用瑞典人的话说:正是因为拥有离开的自由,才能真正选择在一起。同居者分开时,只有房子和屋内物品为双方原先共有,车辆、投资物、债务、继承权等仍是双方各自的独立事务。在一起时,想象共同的未来,分开时,各自的未来也不会坍塌。在瑞典,不论是爱情还是婚姻,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死亡清洁,自由的另一面

高福利体系运行半个世纪以来,在人们盛赞其保障自由的同时,瑞典有11%的女性与17%的男性完全没有亲近的朋友,3.5%的女性与2.8%的男性几乎不曾与亲戚朋友碰面,40%的瑞典成年人感到孤独。

尽管这不一定是个贬义词,但结果就是:瑞典,成了全世界公认最孤独的国家。如果说,“野莓之地”和宜家为全世界打造的温馨小屋展示的是独居生活美妙的一面,那幺真相就是,自由和孤独有时也不那幺甜美。

死亡清洁领域专家MargaretaMagnusson

瑞典养老院的医疗照护

今天,约有半数瑞典家庭是由无儿无女的单身成年人组成的,包含许多老人。不要以为这些老人会是个“麻烦”,贯穿瑞典人一生的“个人主义”在瑞典老人身上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以一种更主动的姿态面对死亡,从50岁开始有条不紊地清掉自己的财物,去芜存菁,以便死后也不留身外物劳烦亲人。这种名为“死亡清洁”的D?st?dning艺术,正是从瑞典起源,风靡欧美。

在“死亡清洁”领域,瑞典80岁老妇Margareta Magnusson可以说是专家了,甚至着书教学。这位老妇人本身热爱收集旅行纪念品,一生迁居17次,但自从母亲、奶奶和丈夫相继离世后,她便独自搬入小公寓居住,开始频繁进行死亡清洁。

在这方面颇有经验的Magnusson建议,老人应首先处理情感依恋程度较低的衣物等,可传给后代的物件则可等到最后再处理。至于Magnusson本人,在丢弃家具之前,她甚至自制了剪纸模型留念。最后,她特意收拾出一大箱对自己有重大意义的物品,比如令她哈哈大笑或默默落泪的年轻时的日记,以供余生缅怀。但这些东西仅对她个人有意义,所以她也在盒子里留下了明确的指示,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这些遗物需要被立刻销毁,而不是在葬礼上被大声诵读。

此外,BBC曾播出关于“死亡清洁”的纪录片,提示人们随着互联网发展,为后世保留一本密码簿也很有必要,因为越来越多人是通过数字足迹链接周围世界,大量的“人生数据”,包括照片、日记、音乐、书籍等,都是以数字而非实物形式存在。各类社交网站账号,是传承还是注销,总得有个去路,而不是在风中虚无地飘荡。

瑞典人相信,“死亡清洁”是留给后世最好的礼物。“我真的不想在我走后,我的遗物给我心爱的孩子和他们的家人带来太多麻烦。”Magnusson的感慨,可以说是经典的瑞典式告别。

享受个人主义带来的自由,承担个人主义暗藏的风险,最后直面个人主义孤独的暗面—唯有如此,孤独才是强壮,才能转化为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