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纲怀 倪葭

2022年9月,笔者的《东汉早期双龙首鎏金镜台复原研究》一文见刊于《中国收藏》(刊登篇名为《这套镜台还原两千年前汉代女子梳妆场景》)。在此文刊发前后,“镜台的复原研究”得到了若干同好的关注,他们问及包括转动合页功能、八连弧云雷纹镜及其他品种、规格等相关问题。为此,笔者就大家关注的问题续撰此篇,以答同好关爱,并飨广大读者。

转动功能及原理拆解

在前篇《复原研究》中,仅就“转动合页”而言,皆属“第一代产品”。文中展示共有5例实物,只有组装复原的东汉早期双龙首鎏金镜台(图1)之例可了解其应该具备的4个功能,即:承上启下、方便收纳、如意转动、支撑托盘。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镜台、上海博物馆藏镜台两例均缺失此构件。另外两例即日本兵库古镜展示馆藏镜台、《息斋藏镜》收录镜台的此构件却是处于“锈死”状态,无法了解其“来龙去脉”。耗费多年时间,观察、研讨此“转动合页”构件,锲而不舍,终有突破。

2018年秋,笔者由这件转动合页的上下两个方孔(图2)得到启示。为了适应使用者不同身高的需求,镜架立杆上段应该可以旋转一个有限的所需角度。该转动装置的设计必须满足三个要求:其一,立杆上段只能在有限的角度范围内转动;其二,在有限的转动范围内,立杆上段可以固定在所需的任意位置(即如意转动);其三,在长期的反复使用后,该装置如有松动,应该可以方便地加以“修复”。

该转动合页装置系由立杆上段、立杆下段、合页上部、合页下部、转轴和芯棒所组成(图3)。芯棒是最关键的构件,它系由硬木加工而成的方棒,按其形状可以分为上下两段,芯棒下段是扁方柱形,与立杆下段的凹槽(见前篇图1之1F、1G)相吻合,并可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芯棒上段的前侧面做成斜面,可以允许立杆上段转动一个有限角度,以满足镜面稍作倾斜的设计要求。芯棒上段的两个侧面上窄下宽,呈现一个锥面且与立杆上段凹槽(见前篇图1之1F、1G)的形状、尺寸完全一致,以与立杆上段凹槽形成一对摩擦面。由它们之间产生的摩擦力,可以满足立杆上段稳定地停留在任何位置的设计要求。摩擦力的大小可以调节:立杆上段与合页上部以及立杆下段与合页下部,它们互相之间都是紧密配合的,只有在加以外力时,才能有所转动。

笔者曾使用目前市场上流通的坚硬木材来制作芯棒,完全能达到紧配合的效果。然而,在力量稍大的情况下,芯棒曾被折断。东汉早期鎏金支架属帝王将相所用,通常会使用更好的材料,如六道木(俗名:六不通,忍冬科,六道木属。形态特征:落叶灌木,高2米至3米。每段木杆有六道细线纹,各相邻段之细纹互相错位),此木既有较高的硬度,又有较好的韧性,应该可以用作为芯棒的理想木质。因材料难以寻觅,故复原工作没有深入推进。

为改进与优化,相较“第一代产品”而言,转动合页的“第二代产品”(图4)多了3个构件:虎头手柄、锁紧滑块、小销轴(实物缺失,见图5)。锁紧滑块应镶嵌在立杆上段的凹槽之中,它们的两个外侧面与凹槽表面是一对配合面,滑块在其间可作上下滑动。滑块下部内侧为锥形斜面,它与芯棒上部的两个侧面形成一对配合面。当滑块通过手柄下圧时,就能促使配合面产生较大的摩擦力,以使立杆上段相应地固定在所需的任意位置上。当滑块上抬时,立杆就可以相对作出“如意转动”了。滑块上部有一个容纳虎头手柄的方洞,手柄经由转动合页外侧的长形滑槽插入方洞,并以小销轴连接,装置即完成组合。

分析可知,“第二代产品”优化了转动合页在使用中的便利性和舒适度。但由于未知的历史原因,此产品没有其他留存的任何相关信息,成为一件憾事。

八连弧云雷纹镜

关于此东汉早期双龙首鎏金镜台上的八连弧云雷纹镜(图6、图7),笔者也在此作出详解。

众所周知,秦汉时期执行的度量标准较为严格(铸造的尺度误差在1%以内),以西汉武帝时期的谷穗(旧称“草叶”)纹镜为例,有着从汉尺(1尺即今23.10厘米)3寸至12寸的完整尺寸系列。除了西汉晚期有所放松外,新莽官制镜更是严格,以“尚方御镜铭四灵博局镜”为例,有着汉尺6寸至10寸的完整尺寸系列。连弧纹镜存世较多、出现较早,从战国、秦代开始至东汉晚期,流行了近7个世纪,在不断延续使用的过程中,尺寸逐渐发生变化。东汉时期的铜镜尺寸增大,如东汉中山简王刘焉墓,该墓出土3面铜镜,其中最大的一面直径达36厘米。

秦汉铜镜中的连弧纹数量,最少为六连弧,至多有四十八连弧,其中以八连弧、十六连弧较为常见。连弧纹体现了我国先民对数学等分的精确掌握与熟练运用。问世较早者,《秦镜文化研究》图166介绍了一面秦国晚期至秦代之素地十七连弧方花纹四凤二龙二虎镜。在存世器物中,连弧纹的素数7、11、13、17、19、23、29等数字都有出现。

八连弧云雷纹镜是连弧纹镜中的一个特殊品种,出现于西汉晚期,盛行于东汉早期,问世仅数十年。据不完全统计,在保持纹饰大体一致的前提下,此类镜种同样有着汉尺5寸至12寸的完整尺寸系列。

八连弧云雷纹镜的纹饰包含的元素有云纹、雷纹及连弧纹。云雷纹是青铜器中的典型纹饰,或作地纹,或作主纹。陆建芳《中国玉器通史(战国卷)》记载:“云雷纹最早出现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陶器上,在商代白陶器和商周印纹硬陶、原始青瓷上,云雷纹仍是主要纹饰。商周时代云雷纹大量出现在青铜器上,多作衬托主纹(兽面纹等)的地纹。战国时,云纹作为主要纹饰(而不是地纹)饰于铜器上,……到了汉代,随着青铜器的衰退,铜器、陶瓷等器物上的云雷纹也渐渐消失了。”但是,云雷纹在青铜器的分支——铜镜中,一直延续着自己的“艺术生命”,直至东汉。

《说文解字》中关于“云”的解释为:“山川气也。从雨,云象云回转形。”云纹为弧形线组成的漩涡形纹饰。《说文解字》中关于“雷”的解释为:“阴阳薄动,雷雨生物者也。”雷纹是方折形或三角形的曲折线条组成的回转形纹饰,其绝大部分呈现为开放式。富于曲线柔和美感的云纹与方折硬朗且有着阳刚之气的雷纹,共同构成了云雷纹。云雷纹作为模拟天象(云与雷电)或自然景象(漩涡)而构成的抽象纹饰,与古人常见的自然现象,如云、雨、雷、闪电等有着必然的联系。古人将此类自然现象以抽象的符号加以表现,并藉此表达某种蕴涵的讯息。

八连弧云雷纹镜曾东渡扶桑,并多被仿制,在日本奈良县下池山古坟曾出土直径达37.6厘米的同类仿制器物。日本仿制镜在粗看时大同小异,仔细辨别则有诸多变化:其一,云雷纹核心之“涡云纹”不见,却以圆环纹取而代之;其二,钮座“方华纹”空隙处之悬针篆“长宜子孙”4字不见,又以圆环纹取而代之。

其他品种及规格

在收藏与研究的同时,因好友间的相互支持,亦自然而然地会多出“缘分”来。壬寅仲春,有好友提供了其他镜架所配龙头镜承的资料(图8、图9),虽其龙头镜承的实物尺寸与前篇中的5件相同,然此构件完全不鎏金。

分析缘由,大致有三种可能:其一,因为官位的大小,造成了等级上的差别,即拥有鎏金者等级高,持有未鎏金者等级低;其二,在制造鎏金镜台之时,有一部分构件还来不及鎏金就被搁置了起来;其三,仔细观察,其龙头处缺少“精细加工”,若换一种说法,此物亦可谓是鎏金镜台在加工过程中的“半成品”。

在非鎏金品种之外,尚有一些小规格品种存世。如文前所述,八连弧云雷纹镜是一个有着标准尺寸的系列品种。前篇5件双龙首鎏金镜台配套之镜,其理论值皆为27.72厘米(汉尺12寸)之镜;上海金山博物馆“鉴于止水——中国古代铜镜展”展出了一面16.2厘米(汉尺7寸)之镜;《清华铭文镜》所载图66是一面14.7厘米(汉尺6.5寸)之镜;《中国纪年铜镜(两汉至六朝)》所载图6为13.8厘米(汉尺6寸)之镜;《龙照光华》所载图75为12.4厘米(汉尺5.5寸)的早期器物。这些较小尺寸的同类镜种,主要作手持之用,应该不需要出现配套镜台的类似结构。

再如日本大阪艺术博物馆所藏镜台之残件,只剩底部3件,即方华饰件、基座小环、基座大环。惜仅注明了一个尺寸,即直径24厘米。资料并未说明此尺寸的概念,依据文前推测,此器配套铜镜直径应小于汉尺12寸,多有可能为汉尺11寸(理论值25.41厘米)。此外,朝鲜平壤乐浪区域(中国汉代乐浪郡)南沙里28号墓曾出土一件东汉早期镜台的“龙首镜承”,惜仅注明了一个尺寸,即高度14.1厘米,资料并未说明尺寸的概念。依据文前推测,此器原来的铜镜直径或为汉尺11寸(25.41厘米)。

多年前,有人曾在陕西古玩市场目睹一件尺寸稍小、没有鎏金的镜台,估计其尺寸或汉尺9寸(20.79厘米)或汉尺8寸(14.48厘米),惜未留下任何图片资料。(注:本文机械制图得到余崇义教授的大力支持,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