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亚拉·加拉拉戈·格尔塔萨

“她既不觉得自己是奴隶,也不认为那一家子是奴隶主。”把堂娜·玛利亚解救出来的政府工作人员说。巴西废除奴隶制134年后的今天,仍有巴西人遭受剥削,无法获得自由。

堂娜·玛利亚今年85岁,她大半生都在里约的一座房子里度过。作为女奴,玛利亚先后服侍了这个家庭的父辈、子辈再到孙辈。今年5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她生活的世界被颠覆了,因为一个陌生人说,她不用再为马托斯·马亚家工作了。她从13岁起就和这个家庭一起生活,她不明白发生了什幺,痛苦万分,恳求人们允许她回去。她说:“我必须回去,我要给约内夫人做饭、照顾她、给她洗澡……我不回去的话,她会死掉的。”她对雇主的服从程度可见一斑。“对于照顾雇主的生活,她认为自己责无旁贷。”劳动监察员亚历山大·里拉回忆道,在他把玛利亚从长达72年无薪酬、无假期的奴役中解救出来之前,她的整个人生都被限制在这栋房子的四壁之间。此前,巴西从未发现过被奴役时间如此之久的当代奴隶制案例。

堂娜·玛利亚是当地政府为保护她而采用的化名。这幺多年,玛利亚从未有过伴侣、子女或者朋友,更不知道什幺是劳动者权益,雇主的安康是她的生活重心和忙碌目标。雇主也是一位年逾80的老妇人,她与玛利亚一同长大,又一起变老,但一个是主人,另一个却是女奴。

约内住在主卧,她的儿子安德烈与她同住。当政府工作人员接到匿名举报来到她家时,这家人采用了这类案件中最常见的托辞:“她就像是我们的家人。”雇主们常常用这种解释来掩盖他们犯下的劳动剥削的罪行。像玛利亚这样的女奴通常会被富裕的雇主豢养,雇主家庭没有给她们应有的尊重。年事已高的玛利亚晚上只能在走廊的沙发上过夜,面对着主人卧室的房门,随时听候召唤。据估算,该雇主家庭大约拖欠玛利亚150万雷亚尔的薪资,约合30万美元。

在巴西,住家女奴数量众多,她们是特权家庭的标配,在家庭生活中发挥着支柱作用。女奴以黑人为主,大多出身于极度贫困的家庭。玛利亚就是黑人,她是巴西残存奴隶制的受害者。

“她既不觉得自己是奴隶,也不认为那一家子是奴隶主。”里拉说。他对此表示很吃惊,因为他之前从未接触过如此极端的案例。这个案例虽然极端,但并非绝无仅有。仅仅去年,他就从里约市解救了七名受到奴役的家政女奴。

33岁的社会工作者塔安尼·莫塔曾救助过其他一些被上层家庭奴役几十年的受害者。这项行动由里约热内卢公共劳动部和明爱会共同发起。行动的第一步是帮助受害者减少分离创伤,然后帮助她们重新开始独立自主的生活。

莫塔发现了一种明显的模式,她说:“她们身处一种强大的权力关系中。出于感激,她们愿意被奴役,这是一种情感负债。她们觉得自己有必要留下来,因为一旦离开雇主,她们的处境可能更糟,待在雇主家她们至少有东西吃、有地方住。”仅去年一年,莫塔就接待了十几名女性,她们在雇主家中被剥削了少则30年,多则70年。家庭环境有利于掩盖剥削压迫的犯罪行为。莫塔说:“她们都是黑人,尽管其中一个人不认为自己是黑人。”

在莫塔看来,这些奴隶多年来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她说:“她们一生都在为雇主家忙碌。”她们改变信仰,去雇主去的教会;当她们坐在电视机前,看的是雇主喜欢的电视节目。对她们的治疗包括一些极其简单的活动,比如出门吃冰激凌——为了让她们学会选择自己喜欢的口味。

堂娜·玛利亚一案在5月13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巴西于1888年5月13日废除奴隶制)被公开,这条新闻在巴西造成了强烈的舆论反响。奴隶制被废除后,巴西政府并没有向获得自由的奴隶发放土地,也没有为他们提供接受教育、参加工作的机会,而体力劳动的岗位也很快被欧洲白人移民抢走了。赤贫之下,很多曾经的奴隶选择回到主人身边,以求食物和容身之处。

里拉讲到解救玛利亚过程中的一些细节——玛利亚第一次被问询时,她的雇主在场,玛利亚全程一言不发,都是雇主替她回答问题,并且雇主还保管着玛利亚的证件。后来,玛利亚被送到里约市的一个收容所。当时,除了身上的衣服、一本证件、一张公交卡和一张不能使用的银行卡,玛利亚一无所有。调查人员认为,在疫情暴发之前,玛利亚每周都出门采购一次。她的雇主可能面临两年至八年的监禁处罚。

“刚到收容所时,她非常瘦弱,非常害怕,不愿意留下来。”接待她的社工克里斯蒂安·莱萨说。在收容所,玛利亚终于睡在了床上,并在社会心理学专家的帮助下开始重建自己的生活。莱萨解释说:“多年来全心为雇主家庭工作的经历使她固执地认为那里就是她的家,她想回去,而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改变她这样的想法。”同时,当地政府已经开始寻找玛利亚的亲属,以便在她作好准备时接她回家。如果不行,她会和其他老人一起在养老院生活。

自巴西当局首次从雇主家中解救出女奴已经过去了五年。作为一个私密空间,发生在家庭中的犯罪很难为人知晓。但在去年,由于举报数量的增多,被救援的人数有所增加。而举报数量的增长一方面因为对马达莱娜·戈尔迪亚诺(从八岁起就过上被奴役的生活。法院把雇主的住房判给她作为补偿)的采访获得了极高的收视率,许多巴西人从而意识到,他们的邻居拥有住家女奴是一种犯罪;另一方面是家政工人工会和反种族主义运动的宣传工作起到了良好的效果。

当代的家养奴隶往往在童年时期忍饥挨饿,饱受虐待。玛利亚出生在雇主祖父母的农场里,她的父母是农场的佃户。十几岁时,她被派去为里约市的马托斯·马亚家族服务。当她搬到新建的巴西利亚时,她已经花了十年时间打扫卫生、洗衣、熨衣、做饭……只为换取食物和容身之地。又过去60多年,巴西经历了独裁统治、世界杯、奥运会……如今,现年85岁的她正努力抚平离开雇主带来的精神创伤,品尝自由的滋味。

[编译自西班牙《国家报》]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