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路

“南极冷不冷?”“不冷,没有北京冷。”刚从南极回来那几天,这段对话几乎成为我和同事、朋友见面的问候语。说南极不冷,一方面是季节因素—我去的时候正值南极的夏天,而且游客通常能到的南极半岛是南极大陆气温最高的地方,2020年1月1日的实测气温是4℃;另一方面,是因为全球变暖。最新的数据显示,南极的气温2020年2月达到了史上最高的20℃。如果说“不冷”的初体验让我觉得有点失望,后来在南极上岸、巡游,那些难以描述的壮丽、神奇则带给我足够多的震撼与惊喜。

从阿根廷的乌斯怀亚小镇出发,乘坐邮轮驶向“地球之南”,这是目前游客打卡南极最常见的方式。

上船后的第一个日程安排就是集体上课。这堂课每位游客必须参加,而且要亲笔签名确认,因为上课的内容既关系到游客的人身安全,也关系到南极的生态安全。讲课的是负责此次南极旅游的“探险队长”和他的队员们,他们分别有野外生存、海洋地质、动植物研究和医疗方面的专长。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工作语言基本上是英语。近几年,由于中国游客增多,团队中也有了中国队员的身影。这样一支由十几个人组成的作为导游的探险队,是每艘南极邮轮的标配。

对游客来说,要遵守的规矩有不少:每个人都要知晓救生艇的位置以及广播的安全警报的含义;船上有固定的吸烟区,不能向海里扔烟头等杂物;下船时穿上登陆靴,要先踩到消毒水盆里,用硬毛刷刷几遍,上船时同样要刷鞋消毒;不能带任何种子到南极(上岸前随身的衣物和背包要用吸尘器处理),不能在南极留下除了脚印以外的任何东西……违反了上述基本要求,队长以及船方有权终止游客的行程甚至罚款。

乘邮轮游览南极,选择合适的船型、大小很重要。能坐上千人的大船看起来富丽堂皇,但很难保证每个人都能下船与南极零距离接触。我们乘坐的邮轮乘客只有百人左右,每天视天气情况,上下午各下船一次,或上岸,或换乘冲锋舟在海上巡游。

航行了3天之后,我们第一次踏上南极的土地。那是一个叫钟摆湾的地方。游客们上岸后发出的第一声“压抑的”尖叫献给了企鹅(声音太大会惊到它们)。当时,我们看到3只南极最常见的帽带企鹅摇摇晃晃地从海里走上来,仿佛走T台的模特,完全无视旁边游人的“长枪短炮”和各式手机。“5米。”探险队员提醒游客。这是“南极第一课”中重点讲到的人与企鹅的安全距离—人靠得太近或声音太大会影响它们对回巢路径的判断。不过这个保持5米距离的要求只针对人,如果企鹅主动向你走近,你只要保持不动,等着它走过即可。这些南极的“原住民”近百年来经历了从被屠杀到被保护的命运转折,现在镜头前的它们既憨态可掬,又活泼灵动。

如果说第一次看到企鹅是“惊艳”,此后一路上就是“未见其鹅,先闻其味”了。企鹅以海中的鱼虾为食,排泄物呈粉红色,腥味随风飘散。往往船未靠岸,游客们就开玩笑说:“闻到这味儿就知道离企鹅不远了。”

除了企鹅,游客与南极生物“互动”的机会并不多。海豹慵懒地晒着太阳,虎鲸跃出海面留下惊鸿一瞥,还有大鸟飞过头顶,都成为镜头中珍贵的回忆。现代旅游讲究个性化,但在南极,个性化的空间极小。十几天航程,每天看到的都是茫茫大海、皑皑冰山,而且每次上岸或巡游都是集体行动,所到之处也都是在探险队员划定的范围之内。到最后,连看企鹅都出现了审美疲劳。

新奇之后的乏味,这就是真实的南极给人的感受。但对常年奔波在钢筋水泥城市里的现代人来说,再没有一个景点比南极更适合放空自己了。南极之美难以用文字讲述给别人,只能自己欣赏。作家毕淑敏在她的《南极之南》一书中引述了一位船长的话,为自己的“词穷”开脱:人们“根本就没见过如此宏大而漫无边际的冰雪,当然无法形容它”。

虽然冰雪无法形容,我却牢牢记着一块冰。坐着冲锋舟在冰山附近巡游时,海面漂着大大小小的浮冰。我捞起一块,冰块看上去晶莹剔透。探险队员示意我可以“尝尝”。我咬了一小口,里面小小的气泡破了,唇齿之间感受到的,是千万年前大自然的气息。

(摘自《环球时报》2020年3月26日,甲骨文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