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彩霞 图:受访者提供

《大年初一》 200cm×160cm 2015年

初次在画廊见到许永城的画,便被当中营造的静谧空间所吸引。在他经营的画面中抽空了日常之物,回避了被定格化的结局。无论是房子里露出一半身影的人、一只留空的沙发、一盆摆放在门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还是被挑选或者说被空间挽留的人和物,都保留了某种现场感和神秘感。

许永城的画一如他的个性,你很难在他的画里看到尖锐二字,却是沉默的对峙,是生活与人性的对峙;更是现实与理想的角力。

踏入许永城的画室,印入眼帘的是三张大尺幅的作品,画架上还有一幅仍未完稿。数本散落在地毯上的画册与画室极简的装修似乎不搭,却异常和谐。本该是有朝气的早上,他却显得有点疲惫。细聊下才发现,原来他通宵作画,刚刚眯了半小时。他亲手泡上1988年珍藏版大红袍,入口竟是威士忌的味道,如同他的画面,虽然颜色清冽,却意味深长。

孤城里的温暖气息

“喜欢发掘一切事物背后隐含的故事。”许永城出生于广东,敏感于城市生活,现代化下人内心的空虚、无聊,犄角旮旯、细枝末节成了他笔下的主要题材,而他人性的温度也寄情于笔触,消融在一片暧昧当中。在采访的前天晚上,许永城在朋友圈随意发了一张作品照片,却给了一个癌症病人莫大的安慰。这位朋友的回复是“每次看到许老师的作品总觉得有佛性,能感受到那种寂静的光芒”。如斯,许永城的这幅作品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许永城是近几年渐露头角的80后青年画家,其油画作品在2012年中国“百家金陵”油画展中荣获金奖,并多次入选全国重要美展且获奖。擅长从绘画语言上找切入点的许永城喜欢观察人,他身边的朋友在无意中常常成了他的研究对象,并被绘入作品。“我眼睛看到的,通过审美判断呈现在画布上,我希望最终能形成自己一套独特的语言。更希望我的绘画语言传达出的不只是悲伤,还有在悲伤孤寂后营造的那一点温暖,我现在的画比以前更温暖了。”

渴望接近而又保持距离这种既相互排斥又内在吸引的矛盾情感潜藏于他描绘的无声世界中,没有人知道下一秒钟会突然发生什幺,寂静的空间中蕴含着某种心理上不安,一种不可名状的不确定感。这得益于他在广州美院、列宾美术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油画院扎实的专业锤炼,汲取了西方传统和现代油画的大量养分,形成了他独特的艺术语言,通过空间、型体、色彩、光影、情绪的培植和经营,呈现出直指人心的力量。

许永城始终在激情与平淡之间保持着审慎的距离,他没有直接将同情与忧伤宣泄在笔触之上,而是理性地驾驭和处理它,即将冷却的情感记录下来,这种恰当的温度使得作品呈现出感性与理性交织于一体的精神力度。

去掉叙事性的表达

许永城的绘画中人物习惯性缺失或只有背影,针对这一疑问,他指着其中一幅作品解释道:“当初是要画背影的,后来发现是多余的。于是用了一种巧妙的方式,把人物变成了门,去掉了人物,发现情绪还在……后来发现叙事性对表达情绪是一种困扰。”

绘画中人物由“画中人”变成“旁观者”,视角和观照点的变化,反而使画面更加纯粹。所以,在他的画面中总隐藏着某种视角。

许永城善于观察当今在城市中生活的人的内心世界。因为有过类似经历,所以他总能把这种孤寂感演绎得很到位。有时他用色冷的异常,像一个异度空间诱使人走进去窥探究竟。他偶尔也小清新,是黄昏湖面撒下的红船投影,也是午后咖啡馆里独坐出神的美女。通过画面艺术的呈现,在沉寂中引发人们思考,更体现了画家对当代城市的人文情怀,也让他的绘画具备了更高的精神性和生命力。

他的作品大抵画面模糊,在似是而非间追求某种失了焦的神秘。他用朦胧的画法尽量抹掉理性的痕迹,然而这种布局却都是为了某种理性演绎而量身定做的精品。“我这种模糊不同于杰哈德·李希特(Gerhard Richter)的模糊,这是有笔触的模糊,边缘线是不同色彩的叠加。这可能跟自己的性格或者自己是南方人有关,并不喜欢太锐利的东西。”这种模糊画面越远看越实在,越近看反而看不清晰里面的界线在哪里。在他看来,故意的模糊处理,更容易让人带入主观情绪,好像走进自己的世界。

《安静的房间》120cm×90cm 2013年

《空房系列》 120cm×90cm 2013 年

《日常系列》 30cm×40cm 2016年

《片段系列》 布面油画 24cm×21cm 2015 年

《无声的夜》 布面油画 90cm×120cm 2016年

许永城欧洲的访学经历无形中影响到了他作品的气质,他的绘画中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洋气”,这种国际化的气息不仅仅来自于个别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而是鲜明地体现在画家对作品色彩的质量和视觉品质的要求上。综览许永城各个时期的作品,这种油画的高贵感始终不曾消失。喜欢古典元素的许永城一再强调自己不热衷于完整的故事,相比于宏观,他觉得微观的东西更令人舒服。所以他热衷于呈现各种局部,就像电影的空镜头。

他坦言自己平常喜欢研究电影,最喜爱王家卫,“他的电影里偶然的一幕镜头语言都对我触动很大,就那幺一个小角落,你就是觉得它是有意义的,它是在试图传达什幺。那个就是它的语言,抽象也好具象也好,细节和核心都得抓住”。他希望能将自己的技术语言一再降低,而强调绘画的整体氛围。

“否定自己”开启另一段冒险

作为青年画者,许永城显然已经走得很前面了。因为在他的内心,早已建构起了自己绘画艺术的精神尺度。

然而,凭借作品《空房》获奖后的许永城,常常疑惑这也许是上帝跟他开的玩笑,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很多画家将“金陵百家”油画金奖视为终极梦想,“因为这个奖的能量很大,成就了很多人。很多时候,这个奖把我推得很高,我会越看不清方向,会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因为那幺多人盯着你,会对你有期待。”许永城说。

获奖后的那几年,许永城继续创作了《安静的房子》系列。突然某一天发现画面自己都看闷了。他看着自己当时最新创作的《大年初一》,竟然看哭了。如此负面的情绪让自己不由地害怕起来,为了更好地调整自己,他开始画一些跟自己日常有关的“记忆·碎片”,画面依然宁静孤独,却充满了温暖的情绪。就在这个不断探索的过程中,许永城意识到自己的绘画要与当下发生关系,要与时代精神和情感产生联系。他坦言,艺术的精神性决定画家到底能走多远,这也是一个艺术家和画家的区别。

在他看来,由画家变成一个艺术家,必须要做到三个方面:介入社会形态的当代性;形成自己的美学系统和绘画体系;还有作品背后代表的精神性。“油画是西方的外来物种,有一套自己的评价体系和历史,而中国的评判标准和对艺术的理解和国外的衡量又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自说自话。全球为什幺那幺认可比利时当代艺术家吕克·图伊曼斯,就是因为他给了架上绘画另一种生命,他创造了自己的美学系统同时又反映了社会意识形态。”

图伊曼斯虽也碰到绘画的瓶颈,然而并没有在艺术上跟随潮流的卷动找寻出口,他在1981年到1985年之间暂停绘画并开始尝试电影制作,转换角度开始思考绘画与图像的关系,其后反而用绘画与当代性下了一个赌注:用绘画挑战图像的真实性,重新诠释被媒体化的图像。也就是说,他并不创造新的图式,而是研究那些已经留存在集体回忆中的图像,并对其背景与形式展开联想。艺术家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在做深度发掘自己心灵的东西。“我非常幸运地找到自己的绘画语言,而如何在孤独静谧画面中呈现温暖一面,我会一直坚持探索下去,这是我自己的魔术”。

“如果真的把画画当作一辈子的事情的话,大多数时间人肯定都是焦虑的,因为这是一个不断自我陶醉、自我欣赏、自我否定、不断折腾的过程。”在许永城的画面上我们时常能看到他纠结的痕迹。

就如同塞尚所言:“人永远有一个达不到的世界存在着,甚至就是我们知道了也一样说不出来。但尽管如此,我们依旧不休止地追求下去。”天高任鸟飞,许永城沉醉在自己的绘画世界中,怡然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