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彩霞 图:受访者提供

传拓,宛如千年前的传真术,复活历史的照相机,不仅为物象留影,也为历史佐证。镂之金石,琢之盘盂,仍难以千古长存。而独属中国的“传拓”技艺,却以一纸一墨,让金石不朽。掌握这门手艺的人并不多,隐于蜀中星汉斋的全形拓传承人王映晖便是这小众中的一员。

王映晖,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全形拓)传承人、中国篆刻杂志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西安)秦砖汉瓦研究会理事

踏入星汉斋,迎面而来的是铺放在地上、角落里的各式古砖、陶瓦。它们随意地被堆放在过道里,俨然一本本陶制的古籍典册。再往里走,墙上一幅清供图更添金石意味。两方古朴的汉砖经过椎拓,添上牡丹、竹石的设色丹青,便如古砖重焕新生,将书斋装点得清雅不俗。

王映晖潜心教育二十多年,长于古物传拓、考证、题跋,致力于恢复传承古器物全形拓。他藏品甚伙,青铜器、瓦当、汉砖、陶文、刻石造像成为系列,仅其拓本近万种之巨,国内海外青铜器、紫砂、文房藏家多委其制作各种拓片。他又以金石入画,铆足了劲儿地去“玩透”金石传拓之中的门道。拓片之美,令无数的文人为之着迷,甚至“走火入魔”。而王映晖更是这门艺术的铁杆粉丝。

结缘金石近三十年

自幼受家庭影响便喜金石好书画的王映晖,很早就接触到了拓片,年幼的他懵懂之中并不明白拓片意味着什幺。但是在那纸张之上,黑白相间的深刻画面,早已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磨灭不去的印迹。

“因为我从小学画画,也有家庭的影响,家里有很多字帖。有些字帖上的字是白色的,底子是黑色的,当时就感觉很奇怪,而父亲跟我解释说,这个是拓片。后来我读中学的时候,父亲在成都的一个庙里见到有人在拓东西,是黄庭坚的《松风阁诗帖》,当时就买了一张回来,现在这个拓片还在我家里,这个就是父亲给我买的第一张原拓。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传拓的基本原理和程序了。”

踏入了拓片的全新世界之后,王映晖便开始“玩”了。他不仅自己铆足了劲儿地去“玩透”金石传拓之中的门道,更尝试着与志同道合之人一起“玩”、一起成长。

2000年以后,网络论坛的兴起,使得大家的沟通交流方便了许多。那个时候,有一个叫做“书法江湖”的论坛,里面有一个板块叫做“金石文化研究”,他就在里面玩,每天和全国各地的网友交换关于金石传拓方面的信息。后来当上了这个版块的版主,也会在网上教大家做一些简单的拓片,那个时候在这论坛上长期玩的人大概不超过30个人。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批人都成为了中国新时代金石传拓的骨干力量,也算是元老级的人物了。2010年又拜西泠印社副社长、知名金石书画家童衍方(号晏方,别署宝璧斋、爱竹庐,师从来楚生。)为师,在金石篆刻、碑帖研究等方面深入磨练,师徒俩常相互探讨,椎拓同赏。

星汉斋制 旧时月色古器锦灰堆拓本

星汉斋制 大明蚰龙耳圈足宣德炉全形拓

星汉斋制 清乾隆御制笨岩款梅竹图诗文筋文壶全形拓

在众多的藏品门类中,拓片独有一种鹤立鸡群的高冷范儿。没有长期的学习和积累,实在摸不到门道。玩拓片近30年,也积累了近30年的金石收藏。他收藏的青铜器、瓦当、汉砖、陶文、刻石造像成为系列,仅其拓本就有近万种之巨,出土地区涵盖中原、江南、华南、川蜀等地,题材、种类全面,不少是可以比肩博物馆藏品的重量级藏品。

多年来王映晖从最初的古物传拓,自然地过渡到砖瓦陶文、石刻文字、汉画学等领域的考证、题跋。拓片制作技术精湛,国内海外青铜器、紫砂、文房藏家也多委其制作各种拓片。无怪乎他还身兼中国(浙江)金石全形拓非遗保护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西安)秦砖汉瓦研究会理事、河北金石学会顾问、中原金石学会顾问、中国青铜文化研究中心理事等职位。

在王映晖的心中,“传拓”这个名字比拓印精彩,因为一个“传”字,将拓片与实物之间的关系亲密化,这“传”的,是古物里头的那千百年,于是他便时常在那千年的光影里头穿梭流转。

将金石传拓“玩”出名堂

拓技这一行,传承极为不易,聪明人往往不愿意学,笨人又干不了。而王映晖却在蜀中将金石传拓“玩”出了名堂。他在过去的器形拓、图形拓的基础上,做出了有自己风格的“全形拓”,不仅吸取这些拓法的优点,还结合自己的研究进行了突破,创立了“王氏锦灰堆”。

星汉斋制 四川东汉车马出行画像拓本

“全形拓之长处,在于能依原器之大小,使形状花纹展现于纸上,加以题识,补以花卉,即成一轴最佳之美术品。”从测量被拓物的实际尺寸,选取、裁剪相应合适的纸张;到清洗被拓物(对于一般碑石,先用扫帚清扫较大的土石块,再用棕刷刷去残留细尘,最终用喷水壶冲洗干净。而有些碑石常年偃伏于地,表面长满了青苔,此时只可加水洗刷,别无捷径。),然后按照严谨的工艺流程,将其文字、图案或器物形状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墨拓于纸张之上,在此过程中辅以线描、绘画、传拓、剪纸拓等多种技法,随后青铜器形制与花纹的立体形象才得以在平面的拓纸上呈现,在平面的二维空间里,展现出器物在三维空间的立体特征。此过程每一步都很关键,稍有不慎就得重来。而出自王映晖之手的全形拓更加入了自己合理的视觉构图,让器型更有实在感。见拓如见器,这正是“全形拓”的精髓。

在王映晖看来,在照相技术愈加发达、可以清晰拍摄碑刻每个细节的今天,全形拓这门技艺仍没有失去用武之地。它不止可以完美地再现器物碑刻的原貌,还带来美的艺术享受。观赏全形拓,品读题跋,其真实的影像效果不但在视觉上突破了传统书画笔墨的美感趣味,每件器物所特有的斑驳痕迹,在真实再现器物本身的特质外,还在不知不觉中引发了观赏者的思古之幽情。

星汉斋制 盛唐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造像拓本

星汉斋制 汉今尚浴熏炉扇骨全形拓

“满目斓斑布地来,春风惊见锦灰堆。”说起“王氏锦灰堆”,残片之间又尽显雅致万象。“锦灰堆”又名“八破图”“集珍”,将古旧字画、青铜器、钱币拓片、古书残页、手稿等老旧物件的图案组合在一起,看似漫不经心、随意拼凑,却常会取得耐人寻味的效果。这一艺术形式的起源据说最先可追溯到元代赵孟頫、钱选的时代,相较西方现代艺术中的拼贴艺术,“锦灰堆”作为中国文人墨客带有较强游戏性质的创作,显然在年代上要早了许多。

“王氏锦灰堆”沿袭自清代杭州净寺金石僧六舟始创的锦灰堆拓法,拓中的残砖烂瓦,古币断简给人以古朴典雅、趣味横生之感,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事实上,中国文化讲究融会贯通,艺术讲究诗书画印俱全,“锦灰堆”的破则立正是一种打通界线,糅合综艺的神机妙造。正因为王映晖绩学多通,酷嗜金石,足迹所至,留心物色,所得彝器、钱币、碑碣等不可计数,才能化古人意为己意,将这种“金石气”在传拓与绘画创作中体现出来。

有人称“锦灰堆”为“非书胜于书,非画胜于画”,大收藏家、大杂家王世襄也把自己杂坛古玩的三卷本书取名《锦灰堆》,足见他对锦灰堆一词所寓含义的看好,相信王映晖亦然。

以复兴金石文化为己任

为何斋号为“星汉斋”?王映晖坦言:“曹操《观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星汉二字源于此,又因玩拓片的人多以汉砖开始。故名‘星汉斋’。”当年玩拓片的人都流行取个斋号,二十多年过去了,王映晖对这斋号又有了深远的解读。

“星汉斋捣腾的都是残砖破瓦,这些常被用来垒猪圈或随意丢弃的小东西,如同银河系中无数颗小星星。‘星汉’,古称银河。这些残砖破瓦虽然不起眼,但是汇聚多了自然会发光。如同曾一度没落的金石文化,通过我们的一点一滴,总有一天会星汉灿烂。”

曾经,拓片一度属于小众文化,知者甚少。但随着时代的不断变迁,信息化的浪潮将传拓这一项传统技艺带到了世人眼前,“玩”的人越来越多,这一燎原的星火,让这项中国传统文化得到了极大程度的传承和发扬。王映晖经数年实践,将这门中国古文化的拓印技艺传承下来,并通过拓印的方法,将古砖上面的文字、图案记载下来,成为学术研究、文化交流与艺术欣赏的珍贵文化载体,并推动了国内文物界对于古代砖瓦的收藏、保护与研究。身在教育界二十多年,坚信金石文化要从孩子抓起,他时常给小朋友讲传拓史,并手把手教授传拓技艺。

数年来,他经常往来于国内各家博物馆参观、讲学,交流金石收藏知识和经验;还参加各种形式的文化雅集活动。他的身边有那幺一群朋友,几乎过着跟竹林七贤一样的生活。他们有的擅长书画、有的擅长竹雕、也有的擅长篆刻。除了自己的专长,他们有着相似的爱好,喜欢养菖蒲、玩紫砂、喝茶,甚至养马……他们聚在一起为扇骨作拓,也为星汉斋一桩乐事。他们操刀刻扇寄雅兴、添文思,砚台、笔洗、紫砂壶,甚至奇石假山也都纷纷入拓。传拓文玩,既磨炼技艺,也能陶冶情操。

不为盈利,仅仅因为爱好而制作拓片。“传承古老技艺,探索别致创新,传拓的最大乐趣也是这里了。”在他眼里,传拓就仿佛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让更多的历史遗存通过拓片的形式长久留存。“传拓非遗传承人”是王映晖的新称谓;而他的下一站是星汉金石非遗博物馆。

明代字典《字彙·人部》曰:“传者,续也。”关于传拓,他乐此不疲。

星汉斋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