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祯

美国硅谷,在谷歌总部的一间报告厅里,长条形荧光灯下,陈一鸣(Chade-Meng Tan)端坐在椅子上,瘦长的身体打成莲花座。他提醒面前的同事们,注意呼吸,“我们感觉到肺部先是装满空气,然后排空空气”,接着,让他们闭上眼睛。

整个报告厅陷入沉寂,只有一群人闭着眼睛,沉默。

几分钟后,陈一鸣打破宁静,告诉大家这次禅修课结束了。大家眨眼睛,彼此笑了一下。

谷歌并不是唯一“拥抱”东方禅修的高科技公司。在整个硅谷,禅修都被认为是程序员们新的咖啡因,一个能解放生产力与创造力的新“燃料”。而根据《时代》周刊的报道,近些年美国各地的学校、医院、律师事务所、政府机构、公司和监狱开静坐班的越来越多。不但西点军校开了冥想课,就连湖人队教练杰克逊(Phil Jackson)在换衣间里和队员们讨论的话题也关于禅修。

只是,美国人的禅修,与中国人有很大不同。

禅修也讲投资回报率

陈一鸣在2000年加入谷歌,员工编号107,一开始从事移动搜索研究。但在接触到禅文化后,这位前技术人员开始尝试将禅修与互联网技术结合,为企业定制培训课程。

接受美国《连线》杂志采访时,陈一鸣称自己多年来,不断尝试移植禅修课程,不过感兴趣的人并不多。一直到2007年,他把冥想方法用提高情商来包装,一时间谷歌员工对禅修课程的需求突飞猛进。

如今,陈一鸣已然成为谷歌公司的知名员工。作为“寻找内心自我”禅修课程的创始人,他在谷歌成立“搜寻内心自我”的领导力培育学院,为公司建立了一系列员工培训提升课程,全部融合了禅修内容。在谷歌,已有上千名员工参加过“搜索内心自我”的培训,还有400多名员工登记,排队参加“突破自我与如何用好自身能量”的课程。

同样,Facebook和Twitter公司的创始人,也把冥想练习,作为新兴企业文化的核心特色。他们在公司办公室举办禅修会,还在工作过程中安排禅修。被称为“智慧2.0”的硅谷年会聚集了上千个来自Facebook、Twitter和LinkedIn的具有禅修精神的技术专家,他们在会上交换如何在大数据时代保持平静的小窍门。

不过,硅谷的禅修,并不是用来探讨生命的无常。企业家与工程师们希望重新塑造硅谷的企业文化。他们并不关注生死轮回,更不理会涅槃。禅修被他们拿来当做工具应用,用以提升自身价值,并提高劳动生产力。“高科技公司对禅修的投入同样也经过投资回报率的核算。”肯尼思·福乐克,旧金山一位有影响力的禅修老师说:“现代人禅修的目的是要锻炼大脑,让大脑像一锅汤一样,起合适的化学反应。”

比尔·端恩,原本是位梳着大背头的谷歌高级工程师,2013年申请转岗,专注于帮助公司更多人学习禅修。他的禅修课名为“神经自我黑客”,主要目的是帮助谷歌满腹牢骚的工程师提高情商,缓解工作压力。

在谷歌公司,工程师人才集中,但工程师们往往最缺乏情商。很多人轻易把一般性的争吵,视为“你死我活”的情感决斗。陈一鸣说:“大家都知道禅修对个人事业发展有帮助。每家公司的老板同样也知道,如果公司员工的情商高,公司一定发大财。”

非宗教性时尚

美国人开始关注来自东方的禅,最早从1893年就开始了。这一年,芝加哥举办“世界宗教会议”,来自日本的佛教僧人铃木大拙身着传统僧袍,在一群身着西装的宗教人士中极为扎眼,这唤起了美国人对佛教最初的兴趣。此后,佛教,尤其是日本禅宗便在美国逐渐立足。

铃木大拙西渡传禅后,真正将禅宗在西方推而广之的,是另一位日本禅师铃木俊隆。铃木俊隆于1959年5月到美国推广禅宗,在旧金山建立了全美第一家禅修中心——旧金山禅修中心,并在加州卡梅尔谷地成立了西方第一所禅修院,开始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从头教导西方人念诵心经、打坐……铃木禅师的禅修在上世纪的六十年代还成功吸引到当时美国社会的时髦群体披头士的关注,很快就在美国掀起了一股禅宗热潮。

美国人追捧铃木禅师,主要是因为其倡导的禅修与传统佛教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与美国弟子们的对话中,他不乏诙谐与睿智。

一个学生坐在蒲团上,问道:“什幺是地狱?” “地狱就是你不得不用英语朗读。”铃木回答。当笑声渐渐停息,问者依然面露疑惑,铃木说道:“地狱不是惩罚,而是锻炼。”

铃木俊隆在1960年代接纳、度化了无数邋遢不修边幅的“垮掉的一代”年轻人。

台湾学者陈元音《禅与美国文学》中指出:与西方传统信仰迥然不同的是,禅宗注重切近人生的问题,也即如何止息烦恼、获得快乐自在的生命。此外,作为亚文化的一种,不少美国人认为禅修是件很酷的事。

至今旧金山禅修中心仍颇负盛名,每天都有很多美国当地人来这里学习生活。禅修中心坐落在旧金山市中心一条繁华的街道上,是栋典型的美国花园式建筑。佛堂内简洁明亮,四周是宽大的美式落地窗户,地上铺着日式地毯。供桌和佛像也都颇具西方特色。

美国流行的一种禅修方法是正念。一个禅修者手中握着一粒葡萄干,感觉它变黏软,然后张开手观察它的光泽、纹理,再放进嘴里,用舌头感受其凹痕,最后用牙齿缓慢地将它撕裂、咀嚼,这便是一种用葡萄干培训正念的方法。正念意为“当我们契入某个对象并与它成为一体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它”。

据《时代》周刊统计,截至2014年底,超过5000所学校中的上百万的孩子开始学习这些社交和情绪管理方法。一些正念学校也相应成立。很多学生和商人发现,进行禅修练习之后,在社交和情绪上有了更强的处理能力,他们不仅更加成功,还更加快乐。

在加州的伯克利,法庭上也采用了正念,以便陪审团在正念的状态下做出更正确的审判。商业方面更是如此,谷歌、Facebook、Twitter的领导人都在练习正念,同时还培训成千上万的员工。福特汽车公司老板明确地意识到需要正念带来的稳定和清晰,才能更好地决策。美国着名禅修教师、乔布斯的禅修导师康菲尔德说:“NBA比赛中,芝加哥公牛队、洛杉矶湖人队都有专门的正念教练。在橄榄球这项运动中,西雅图队也配备了一名正念教练,帮助球员更好地发挥。”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将近1000名拥有证书的正念减压教师在美国以及世界上30多个国家教授正念的技巧(其中也包括禅修)。 而禅修,是达到正念的必要途径。

正念的最终目标是让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在处理的事情上。人们可以通过正念集中精力进行工作,银行巨头摩根大通甚至建议客户通过正念来进行消费活动。因此,正念的提倡者认为,花几分钟慢慢观察并品尝一粒葡萄干并不显得愚蠢,这项技能包含了21世纪的生存与成功之法。

打坐,不是宗教是科学

于是,禅修在美国开始有了科学的色彩。美国人对静坐产生兴趣,有着深刻的医学原因。2014年,美国国家补充与替代医学中心称,将近40%的美国人针对特殊状况或者整体健康,在使用禅修等非西药和非传统保健方法。

《毁灭性的情绪》一书的作者柯尔曼(Daniel Coleman)说,过去三十年来,有关静坐的研究已经告诉人们,静坐作为抗压或降压的方法十分有效,新的研究更令人振奋:静坐可以训练心灵,改变人的脑部结构。“例如,静坐可以疏通脑部的血液循环。”他说,“和动手术比起来,坐在垫子上便宜多了。”

美国人向来有简化高深学问的本领,他们摒弃了禅修中诸多务虚的仪轨、环节,更多关注静坐这一行为。

实际上,早在1967年,创立“身心医学中心”的哈佛医学教授本森(Herbert Benson)就检测出禅坐“入定”后身体的系列变化:消耗的氧气比平时少17%,每分钟心跳数目减少3次,Theta脑波会增加。Theta脑波在四到八赫之间,是入睡前出现的脑波。静坐者不会真正睡着,能保持警觉。

本森后来就此推出了畅销书《放松疗法》,该书说,静坐者会回避“对抗或逃避”的反应模式,此一模式是由紧张所导致,静坐者能够达到更沉静、更快乐的境界。他说,他只是把数千年来人类一直在使用的降压技巧,从现代生物学的角度提出解释。

德宁格(John Denninger )是“身心医学研究所”的现任所长。作为哈佛大学医学院的一位精神病学家,他正在主持一项为期五年的研究工作:这种古老的修行,对长期处于压力下的大脑活动是如何产生影响的。按照研究所的说法,由于“压力”导致的疾病,占据了美国60%—90%的就诊原因。而世界卫生组织估算,由“压力”导致的缺勤、人员流动和工作低效,使美国公司每年损失至少3000亿美 金。

伴随着禅修与现代医学研究的结合,这门带有东方神秘色彩的宗教活动,引发了新一轮的热潮。在《时代》周刊的报道中,那些热衷冥想的“弄潮儿”,不乏一些大腕级的身影,如高盛集团和美孚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比尔·乔治(Bill George)、喜剧演员杰瑞·宋飞(Jerry Seinfeld)。而新闻集团董事长鲁珀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也在推特上透露,有意加入冥想者的人群,一试身手。

对于他们,打坐不意味着宗教,而关乎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