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西·沃尔德 杨晓梅

飞速发展的社会已使人体内的时钟发生紊乱。

不久前,我给自己确诊为“人行道狂躁症”。这是人类新出现的一种症状,与走路慢的朋友同行就会引发。上个月,当我和朋友“优雅”地走着去吃饭时,我一路都在咬牙切齿地想:要是真想去哪个地方,绝对不能和她一起走路!

你也可以参照夏威夷大学心理学家里昂·詹姆斯研发的“行人暴躁综合指数表”来测量自己的暴躁指数。当你走在一大群人中间时,是不是发现自己“行为不友好(瞪视他人、板着脸、离他人太近、走得太快)”,而且“总是有暴力的念头”?

当然,慢速引起的暴躁不仅仅局限于人行道。开车慢、网速慢、超市排队慢,都可以让我们发疯,甚至这篇文章的开头对你来说也太长了点。因此,下面言归正传:慢之所以让我们抓狂是因为社会的快节奏扭曲了我们的时间感,对我们的曾祖来说快得不可思议的东西,在我们看来却慢得无法忍受。在推特时代,耐心这种美德已经不复存在了。

很久以前,认知科学家告诉我们,耐心和失去耐心是有助于人类进化的,是一种“阴阳平衡”。就像我们体内放置了精妙的计时器,它会告诉我们如果做一件事情太久,就该开始做下一件。当这个计时器嗡嗡作响时,我们就会停止搜寻没有果实的田地,或者放弃不成功的狩猎。

现在,我们只能忍受在0.25秒内登录网页,而2009年我们可以等2秒,2006年可以等4秒。

“我们为什幺会失去耐心?这本是进化的产物。”德国佛里堡心智健康创新领域研究所的心理学家马克·威特曼如此说道。“失去耐心”可以确保我们不花费过长的时间来做一件没有回报的事情,这种感觉给了我们开始新行动的冲动。

然而,这种积极的作用现在已经消失了。社会的快节奏使我们的体内计时器出现紊乱,从而期待需求被快速满足——而这是很难达到或者根本不可能的。当事情的进展比我们预计的要缓慢时,我们的体内计时器就会欺骗我们,觉得等待无比漫长,引发我们的无名之火。

“时间和情绪的关系非常复杂,”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的神经学家詹姆斯·摩尔指出,“很大程度上在于期待——如果我们期待一件事情需要花费时间,我们就能接受。沮丧感往往是现实与期待不一致引起的。”正如威特曼所说,“貌似无比漫长的等待让我们抓狂”。

毋庸置疑,整个社会如赛道上的赛车一般不断加速。在《社会加速度:现代性的新理论》中,作者哈特姆特·罗莎告诉我们,从远古时代至今人类的行动速度已经提高了100倍,通信速度更是在20世纪突飞猛进了1000万倍,而数据传输速度飙升了大约100亿倍。

20世纪90年代初,心理学家罗伯特·莱文让他的学生到全球31个大城市“测速”,从而建立了一套非常实际的标尺。学生们随机选择行人,对其步行18米进行计时。在我居住的奥地利维也纳,行人耐心十足,用时14秒,令人敬佩。但是在我以前居住的纽约,行人脚步明显很快,只用时12秒。到了21世纪初,心理学家理查德·怀斯曼研究发现,人们的行走速度已经普遍提高了10%。

我们的生活节奏是和文化息息相关的。研究者发现,不断增快的社会节奏正在摧毁人们的耐心。在一项相关实验中,心理学家和经济学家给受试者两个选择:即刻兑付一点或者等待得到更多。多数受试者选择马上获得,尽管这不是最佳选择。一项研究表明,人若置身于“快文化的极限标志”,就会加快阅读速度并更倾向于选择省时的产品,他们会更愿意选择“少而快”而不是“多而慢”。

我们对技术上的缓慢尤为反感。威特曼说:“一切都是那幺高效,我们越来越不能耐心等待了。”我们现在只能忍受在0.25秒内登录网页,而2009年我们可以等2秒,2006年可以等4秒。到了2012年,不能在2秒内开始播放的视频是不会被网友转发的。

当然,网速过慢不会危及我们的生命。但追溯到我们的原始过去,那时候如果不是失去耐心让我们采取行动,我们就会挨饿。在缓慢的等待中,我们的确会感受到威胁。“人们期待结果以某种速度到来,如果不能实现,就会恼怒。”人类进化学家亚历山大·罗萨蒂提出这样一个假设。

频繁地失去耐心造成的结果是一个非良性循环。社会不断加快的节奏重设我们的体内计时器,对缓慢的事物频繁做出反应,使得我们一直处于烦躁和冲动的状态。虽然每个人的程度不同,但整体来看,正如威特曼所说,“我们的社会变得越来越冲动了”。

最近的研究发现,这种循环可能会变得更加糟糕。当我和朋友慢条斯理地走在路上时,我开始担心我们会大大迟于预约时间而被餐馆取消预约;但实际上,我们到达时仅仅晚了几分钟。我的时间感已经彻底扭曲了。

原因是什幺?烦躁情绪也许会破坏我们的时间感。我们对时间的感知是主观的,同样一段时间,我们也许感觉转瞬即逝,也许度日如年。克劳迪恩·哈蒙德在其2012年的着作《被扭曲的时间:揭开时间感知之谜》中解释道:“强烈的情绪最能影响我们的时间感。”她指出:“正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告诉我们并不存在绝对时间,我们大脑中也不存在测量时间的绝对机制。”

我们能否摆脱“缓慢暴躁症”,恢复耐心?我们需要重设体内计时器,正确感知时间。

“当我们感到害怕或者紧张时,就会觉得时间缓慢。”哈蒙德这样解释。本性害怕蜘蛛的人在有蜘蛛的房间里会觉得每分钟都无比漫长,同样的感觉也会出现在紧张的跳伞新手从空中冲向地面的过程中。经历过车祸的人们会感觉发生事故的瞬间如同一个个慢动作。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大脑在这些情况下加快计时,而是因为这些感受太强烈,扭曲了时间感。当我们处于威胁之下,每1秒的感受都是前所未有而真实的,所以生理存活机制会放大这种感知,会对这个短时记忆周期投放更多的存储空间。这样一来,大脑就会错误地感觉时间变长了。

除此之外,大脑——尤其是与运动技能和感知有关的岛叶皮层——会综合身体提供的各种信号(比如心跳、微风拂面的感觉、愤怒)来测量时间的长短。在这种机制下,大脑根据身体传输的信号数量来判断时间长短:如果信号传输快,在一段时间内大脑会得到更多的信号,人们就会感觉这段时间比实际时间要漫长。

威特曼指出:“我们的大脑内没有滴答行走的钟表,但会持续感知身体的不断变化,并以‘秒’为单位来判断时间的长短。”当我们感到恐惧、焦虑或者情绪低落时,身体会输送更多信号给大脑,大脑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让我们感觉10秒好像是15秒,1小时如同3小时。

社会的快节奏还以另外一种方式影响着我们的时间感和情绪。神经学专家摩尔已经证明,当我们和即将发生的事情有直接关系,并且感觉我们能掌控结果的时候,时间仿佛变快。这种现象被称为“时间整合”。摩尔同时指出,“当我们不能或者感觉不能掌控结果的时候,就会出现相反的现象,体内计时器加快计时,我们就会感到时间过得慢。”

我们能否摆脱“缓慢暴躁症”,恢复耐心?也许会的。我们需要重新设定体内计时器,正确感知时间。我们可以尝试用意志来控制感觉,但效果一般。罗萨蒂用黑猩猩进行的此类实验表明,当回报延误时(即使是它们自己的选择),“黑猩猩会发出不满的声音。它们抓挠,这是灵长类焦虑的表现,还会撞墙以示发脾气”。人类的大脑在等待时也会出现这些反应。

意志控制还有一个负面效应:控制一种感觉会使我们更容易接受另一种诱惑。美国东北大学的心理学家大卫·狄斯迪诺说自己会在“星巴克排队时不断叹气”,如果他动用所有的自控能力保持安静,那幺点餐时就不会再遏制自己买一个双倍巧克力蛋糕的冲动。

研究表明,冥想和聚神可以缓解烦躁情绪。纽约的资深冥想大师伊桑·尼克特恩说:“冥想使人在不舒适的环境里更为从容”。但是狄斯迪诺指出,失去耐心的人们是不会进行常规冥想的。他建议用情绪来应对情绪,并已经发现“感激”是让我们更为耐心的一个捷径。在一项研究中,他发现写短文表达感激之情的受试者会更愿意舍弃“少而快”等待“多而慢”。狄斯迪诺建议,细数你的所得——尽管与当前的延误没有关系——会提醒你你是相互合作的人类社会中一员,提醒你别当众出丑。

这是我想尝试的。最近和我那个走路慢的朋友散步时,我觉得酝酿感激之情还是不难的。我想着她幽默的魅力,出来游玩的乐趣,我困难时她给我的帮助。当我们慢悠悠地走着去餐馆的时候,我觉得暂时摆脱了“人行道狂躁症”。难道就这幺轻而易举地治好了现代人的“通病”?然而,随着这温暖的“感激之情”在餐馆慢慢消退,我又开始对服务员、餐馆厨房和回去的电车产生了无名之火。我甚至对我的烦躁情绪产生了烦躁——它怎幺没完没了呢!

下次,还是在家招待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