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琼

刘雨田老先生有着灰白的披肩发,左手腕上缠着一串古朴而简单的深褐色木珠。他的话不多,偶尔一笑也一闪而过,面试般地等待我的提问。他总是很仔细地聆听,在对我的话赞同或不认可时,嘴里很快会嘟囔一声“阿弥陀佛”,他却说自己不信佛。这声“阿弥陀佛”绝不是一声佛号,倒像是一句口头禅、一声叹息,常常不能自已地冒出来。跟刘雨田先生对坐,很快就能感觉到年龄带给人的改变。有苍老,也有岁月历练后留下的超然。

1984年5月13日,刘雨田单人徒步走完万里长城。从此,他的双脚就没有停止过。30年来,他成功穿越中国5大沙漠,其中两次成功穿越“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徒步丝绸之路、黄土高原;成功穿越罗布泊无人区;攀登格拉丹东雪山、昆仑雪山;横穿雅鲁藏布江大转弯;考察神农架、喜马拉雅、墨脱、绒布冰川……

当问及,是什幺力量使他有探险的想法,而且一走就是30年时,刘雨田好像释然了很多,“走吧,一旦上路了,就停不下来了,走出去,我才找到了我自己,我是路上之人,在路上我踏实。”然而,平淡的回答背后却隐藏着我们无法想象的艰难、决心和力量。

攀贺兰山发现岩画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岳飞《满江红·写怀》)。1984年11月,在向贺兰山行进的刘雨田,希望像岳飞那样踏破贺兰石,扫清西海尘,抒发报效祖国的壮志豪情。于是,他选择了一条艰辛的路。

刘雨田想直奔贺兰山主峰敖包圪垯(宁夏境内最高峰,海拔3556米),看着没多高,一到跟前,发现还是挺高的,但他仍然顺势而上,没想到坡度很大。上了七八米后遇到一个坡,他憋了口气,一跃而上,上是上去了,可脚却不能动,一动就向下滑,木杖也失去了作用,连手扒的地方也没有。上面,是布满浮石的斜坡;下面,是悬崖,滑下去肯定粉身碎骨……面对生与死的选择,刘雨田也害怕、紧张,但必须寻找希望。突然,他看到右侧1.5米处有一点突起的棱棱。这区区1.5米,在平时一步即可跃过,而此时,移动5厘米都是困难的。“我小心地挪了大概3厘米,想攀住一处突出的山棱,没想到一碰山棱,上面的冰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背上的行李向下滑,当时就想‘难道我就这样完了?不行,我得活着。”于是他鼓足力气扒住一处山棱,背包太沉,扔了;鞋底打滑,扔了;拐杖碍事,扔了;准备轻装迂回绕道过去。他费劲地抓住一把荆棘,然而冬天的荆棘却是那样的脆,咔嚓,断了,瞬间滑了下去,幸好下面有棵小松树绊住了他。“刚一下来,我就瘫了,双脚早已麻木,整个身体都在哆嗦,要是带个糖块什幺的就好了。”他在那冰棱处足足扒了20分钟,孤注一掷。

上山容易,下山难,他蹒跚地向山下走去,走在谷底时,突然发现岩石右侧山体上有一甬岩画,而且是一副人像岩画,细腻动人,人物手持战刀,整个画面描绘的像是战前的仪式或战后的庆功场面。“我很惊讶,将它拍下来,并告诉了当地博物馆,文物工作者认为这是首次发现。”他认为此次登贺兰山最有价值的事就是发现岩画了,他也因此庆幸滑落而非攀登上去。

交锋“死亡之海”

1987年4月,刘雨田来到新疆于田,他计划从这里徒步穿越有“死亡之海”之称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然而,第一次失败了。同年11月,他又出发,72天成功穿越死亡之海。

塔克拉玛干沙漠,维吾尔语的意思是“进得去出不来”,天无飞鸟,地无寸草,自古以来就没有人能穿越。1895年4月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Sven Anders Hedin,1865~1952)曾率领一支探险队到此考察,驼死人亡,几乎全军覆没,在以后的半个多世纪里,英国人、俄国人、日本人、美国人以及中国人都曾向“死亡之海”发起过挑战,但都以失败告终。

明知艰险,刘雨田为何还向此迈进?“或许是大自然把我惯坏了,越是艰险的地方,我偏要在那里打邮戳。”提到第一次穿越“死亡之海”,刘雨田印象最深的便是“8天7夜断水绝粮”。1987年4月11日,在进入沙漠前的最后一个村落,刘雨田准备了3桶水,1袋干粮,一些生活必备品和一面五星红旗,怀揣胜利的渴望、失败的担忧甚至死亡的恐惧踏入了这片神秘的土地。沙漠上的太阳毒辣如火,地表温度高达86℃,刘雨田负重71公斤,如一只蜗牛般在大漠中缓缓移动。刘雨田告诉我,背负重物在沙漠中行走是件非常困难的事,由于背上东西太沉,沙子又特别软,还未站起来便又栽倒在地,所有的东西也撒落一地,需要重新组合、捆绑,再将头钻进去背好,那是个非常累人的过程。

经过几次这样的栽倒之后,刘雨田决定将水、食物、用品分3次搬运,这就等于一个塔克拉玛干他要走5次,最艰难的时候,他每小时只能走630米。他的皮肤被骄阳烤脱了一层又一层,嘴唇、舌面鼓起了豆粒大的血泡。400多公里的沙漠茫茫无际,3桶水一桶又一桶地喝光,体力明显不济的他开始丢弃随身物品,最后只留下一壶水和一面国旗。此时,他深入腹地虽然已100多公里,但他明白,再向前走已不可能。

刘雨田知道自己失败了,尽管承认这一点需要巨大的勇气,但不返回必死无疑,“返回时,再也找不到沙漠上的驼印了,不知不觉中走偏了25°,在沙漠里走了8天7夜,断水绝粮,到最后实在没有力气了,我突然看到两棵大芸(一种植物,号称沙漠里的人参),它们救了我的命,真的是老天眷顾。”走出沙漠时,刘雨田由出发时71公斤的壮汉变成了仅有52公斤的瘦人。他从生命最本源的视角体验了生命的种种形态,包括死亡。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刘雨田决定不再进理发店,他说:“我已经死过了,长发是对死亡的纪念。”

第一次的失败,使刘雨田明白了跟沙漠打交道的最佳季节并不是夏季,而是冬季。1987年11月,他第二次从于田县北上进入塔克拉玛干,历时72天,终于在1988年1月27日到达北岸沙雅县;1988年12月25日,他第三次从和田出发,这一次他走的是中轴线,经司马瓦特—阔什科系,于次年2月抵达阿克苏,完成了在最宽幅度上穿越塔克拉玛干的奇迹。他哭了,他满脸泪水对着沙漠高喊:“塔克拉玛干,你不再是‘死亡之海”。

穿越无人区

罗布泊是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也是一个可怕的名字。

自从彭加木悄然失踪,余纯顺折戟沉沙,罗布泊一度被传言为“生命禁区”。

两次成功纵穿塔克拉玛干,使刘雨田萌生了一个更加宏伟的目标:从塔里木盆地西部的麦盖提县出发,一直向东,到达罗布泊。1985年8月,刘雨田出发了,“在甘肃张掖市我看到了一尊巨大的卧佛,是佛祖释迦牟尼的涅磐像,一束阳光温柔地打在他的面部,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半闭半睁,是如此清雅美丽,就像是一位行者,走累了,停下休息休息,睡着了也就睡着了。这种平静、祥和的状态触动了我,使我面对生死更加坦然。”刘雨田本以为依此可以走得更远,但由于过了马迷兔(甘肃敦煌附近的地名)之后,鞋被刀背儿般的盐碱壳割破,加上食品受潮,发生霉变,他的第一次尝试就这幺失败了。

1993年11月,刘雨田独上昆仑,穿越阿尔金山失败后来到若羌,试图从这里东行与马迷兔对接,但由于准备太差,不敢盲进,又一次失败;1997年11月,刘雨田准备从土根出发,到达阿尔金山北麓,最后到红柳沟,那个时候新疆电视台和中国国际旅行社去那边拍电影,也想了解刘雨田是如何做到的,因此这是他第一次团队出行。但刘雨田依然坚持自带干粮,徒步穿越,晚上住在戈壁滩上。当时的刘雨田已经有8天7夜没吃过任何东西的经历,他也想测验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到底如何,因此他要求团队只是远距离地跟着他。5天时间,刘雨田在第三次尝试后战胜了神秘的罗布泊。途中,他还发现了野骆驼及雪豹的踪迹。

美国马可·波罗远征队队长哈里·鲁茨坦(Harry Rutstein)曾给刘雨田题过一段文字:很多人走着容易的路,很多人走着艰难的路。而你,刘雨田先生,走的是一条不可思议的路。

刘雨田不是一位摄影师,但他探险这30年来所记录的文字和拍摄的照片,却能使我们了解并体会“路上”的他。刘雨田的故事,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正能量的传递。也许,我们都会习惯性地对一些人的经历感到好奇、羡慕甚至崇拜,而很多时候却没有思考他们经历背后的艰辛。当我们为生活焦头烂额的时候;当我们为工作东奔西跑的时候;当我们对人生心存质疑的时候,是否会收起那颗浮躁的心,来找寻我们到底缺失了什幺,是这种敢于挑战自我、吃苦奋斗的精神,还是面对困难的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