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

在上海工作的青年陈某连续三个周末打电话回家都没有人接,10月25日晚,陈某终于决定奔回老家嘉兴廉租房小区烟雨社区菱香坊。当他推开家门,惨剧呈现在眼帘,他的老父母,一个趴在地上,一个仰面躺在床上,已双双没了气息。

经法医鉴定,73岁的陈老伯死亡时间距离被发现已有10天左右,而66岁的老伴死亡也有一两天。据警方推测,陈老伯那晚可能是在家中洗衣服不小心触电身亡,而患有老年痴呆症、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伴因无人照顾,死于脱水和饥饿中。新闻一出,两位过世老人的儿子陈某,成为了众矢之的,遭到口诛笔伐。

这样的惨剧令人唏嘘,而类似事件近年来在全国各地频频发生。空巢老人惨死家中数日无人知晓,责任在谁?这场沸沸扬扬的争论中,沉重的养老问题再度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

躲不开的老龄危机

几年前笔者关注到一个有关“利他型”农村老人自杀与现象的研究。该研究对湖北京山农村的跟踪调查发现:“改革开放30年来,仅1060人的九房村就有24例老人自杀,村民认为真实的数字远不止于此,估计要达到40~50例。近20年,老年人自杀尤为集中和突出,为了不给在外打工的孩子增加负担,村里几乎每年都有一两例老年人自杀,估计每10个死亡老人中就有3~4人是自杀身亡。”

无论是老人惨死无人知,抑或是农村老人自杀,都折射出中国社会当下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所要面临的严峻问题——人口老龄化及养老危机。

人口老龄化是指总人口中因年轻人口数量减少、年长人口数量增加而导致的老年人口比例相应增长的动态。它有两个含义:一是指老年人口相对增多,在总人口中所占比例不断上升的过程;二是指社会人口结构呈现老年状态,进入老龄化社会。

根据1956年联合国《人口老龄化及其社会经济后果》确定的划分标准,当一个国家或地区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数量占总人口比例超过7%时,则意味着这个国家或地区进入老龄化。1982年维也纳老龄问题世界大会,确定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例超过10%,意味着这个国家或地区进入老龄化。

换句话说,当一个国家或地区60岁以上老年人口占人口总数的10%,或65岁以上老年人口占人口总数的7%,即意味着这个国家或地区的人口处于老龄化社会。根据此划分,2001 年我国老年人比重为7%,已正式进入人口老龄化阶段。

中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正迈向不可逆的老龄化社会。同时,中国老龄化社会又具有自身的特点。

首先是中国老龄化正在增速。2012 年年底,中国65 岁以上老人比重为9.4%,截至2013年底,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20243万人,占总人口的14.9%,65周岁及以上人口13161万人,占总人口的9.7%。中国现有老龄人口已超过1.6亿,且每年以近800万的速度增加。

惨剧发生地嘉兴,正是人口老龄化最明显的城市之一,老龄化程度属浙江省最高,早在1998年就已提前全国平均时间12年进入老龄化社会。目前,嘉兴“纯老家庭”老年人总数为12.06万人,截至2013年底,嘉兴60周岁以上老人有77.07万人,80周岁以上老人有11.08万人。

一边是加速度,一边是巨大的人口基数,中国老龄化基数很大。2012 年年底,中国65 岁及以上老年人口为1.35 亿,远高于欧美日四个主要发达国家老年人口的总和。显然,我国老年人口基数高于发达国家。根据联合国预测,2020 年中国老年人将达到1.67 亿,2060 年将达到峰值3.57亿之后,到2085年之前一直维持在3亿到4亿的规模。预期在21世纪上半叶,中国老年人口总量将占到世界的五分之一,中国会是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

中国的另一个特点是,老龄化处于社会转型与社会变迁的夹缝中。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中国飞速发展的经济和城镇化的深入,必然有更多年轻人背井离乡,外出奋斗,以获得更好的上升空间。事发当事人陈某一家人正是这种时代背景下的一个缩影。陈某在上海的一家医疗器械公司上班,虽然上海离嘉兴很近,但因工作很忙,他很少回家,一周会往家里打个电话。同时,计划生育政策导致的“少子化”使得陈某的父母除了陈某,膝下再无其他子嗣。陈某外出打工是为了生存需要,都市中繁忙的节奏在事业与家庭中的两全照顾中,难免有所疏忽。

总而言之,我国老龄化社会呈现出老年人口基数大、增速快、高龄化、失能化、空巢化趋势愈发明显的态势,加上我国未富先老的国情和家庭小型化的结构叠加在一起,养老问题异常严峻。

能否很好地解决养老问题,不仅关系到中国能否成功跨过“中等收入陷阱”,也关系到百姓的安居乐业和社会和谐。

“利他”心理亟待转变

社会变迁,旧有的传统观念在现代社会面临挑战。就养老危机的问题,首先必须承认“养儿防老”在当今社会已经逐渐式微,不再符合现代社会的家庭模式。

中国的老人对子女有一种强烈的“利他型”心理。这也使得年轻一代不知道该怎样“孝顺”老人。

街坊邻里证实,小陈平日挺孝顺。“老头子经常夸他儿子不错,说儿子工作好,对他们也好,还要接他们去上海住。”当事人小陈说:“前两年,我要给母亲找个护工或将她送到养老院,父亲拒绝了,说自己身体还行,交给别人照顾也不放心,再说家里经济条件一般,自己照顾还能省点费用。”中国老人处处为子女着想,为了不给孩子制造麻烦,尤其在家庭条件差或者农村地区,一些老人做出了近端的选择——“自杀”。

老人的观念需要转变,整个社会的观念也需要改变。养老的重担,应该由社会各个层面共同承担、一同解决。

在政府层面,除了向老人发放养老金以外,国家和地方可以从政策上鼓励民营养老院的兴建。不同于西方很多国家,中国传统习惯是由家庭承担养老责任。这在子嗣繁多、以乡村经济为主的年代,的确可行。但随着少子化以及人口迁移的加速,这个办法显然已经不合时宜。尽管一些老人不愿意去养老院,但目前中国大部分地区养老院依然供不应求。由于养老院的运营风险大、成本高、收益小,使得投资人不愿意投入;而政府背景的养老院又因为床位少、供应紧张,且服务跟不上,显现出了“排队等床位”、“护理人才缺乏”、“资金注入不够”、“养老需求多元化”等问题。嘉兴一位行业人士指出,在机构养老服务方面,政府要协调落实税费减免、土地供应、医疗服务等优惠政策,建立健全财政补贴、融资贷款等扶持政策,支持社会力量开办养老机构,改革运营机制,办好公办保障性养老机构,开展公办养老机构改制和公建民营试点。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在中国文化传统下,社区应该在老龄化服务上发挥更多的作用。但是,城镇化让邻里关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回到菱香坊的惨剧,陈老伯每天下午都会带着老伴散步,如果邻里之间的关心更多一些,可能就能及早发现异常:为何陈老伯家的灯连续几天都开着,却未见俩老人出来散步?及早发现,可能就能避免更多悲剧。

因此,社区关怀不能流于形式。如今很多社区会有老龄人口备案,每周向空巢老人家里打电话以确定老人生活是否正常。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引起不少老人的不满,有人抱怨,这个电话好像就是为了问一句:“死了没?”

事实上,老人们对街道服务的需求远远不至于一个电话,他们需要更多的交流、娱乐和体现价值的机会。

而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说,我们都需要直面养老问题,培养老年人“独立生活”的能力。父母在培养幼儿独立性时,孩子要经历一个“心理断奶”期,以脱离对父母的依恋;同样,老年人也要转变“养儿防老”的思想,学会从对儿女的心理寄托中抽离出来。

家庭与社会可以共同创造更多养老模式。比如结合当下中国城市的特点,庞大的移民群体租住简单房子而远离父母,同时城里有不少空巢老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却形影相吊。有公益组织提出一种方法,让空巢老人和异地务工人员、异地求学者同住。按照这个设想,通过中介信息登记、匹配、约见、资料核实、签署协议、中期跟进和后续跟进等一系列工作,在一定程度上确保双方利益的前提下,异地务工人员凭借低廉的租金租借空巢老人的房子居住,借此来缓解住房压力问题;另一方面,空巢老人因为异地务工人员的入住,在生活上得到一定的照应和精神慰藉。当然,这个设想也引起了争议,有人担心陌生人同住,会带来风险和纠纷。